第三十七章 若有许身报国之心,朕又岂会吝啬富贵荣华

“陛下,长公子求见。”

嬴政刚刚回到祈天殿,黎晰就走了进了进来,拱手一拜道。

“宣吧!”

嬴政并不意外,对于自己这个儿子,他自然很了解,同样也十分头痛。

很快扶苏就走了进来,对着嬴政拱手一拜道:“扶苏拜见父皇。”

看着自己的儿子,嬴政心情颇为复杂。

自己这个儿子就是因为心慈迂腐,在收到矫召后,便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拔剑自刎。

这就是精神的力量,许多时候杀人,并不一定需要用剑。

儒学也并非全然不可取,至少在育人训德方面,的确独步天下。

难怪后世的孔丘能够无分国别,无分肤色,深受当权者喜爱。

忠君爱国之思想,的确是驭民之术不二之选。

只要天下人人皆忠君爱国,何愁不兴也?

但凡事皆要有度,一旦像后世那般,变成了愚民之策,就非常不可取了。

驭民是为了整合整个帝国的力量,驱动帝国战车,让帝国,让整个民族同心同德,一致对外。

愚民只是为了巩固当权者的合法权益,以牺牲民智,削弱国家民族的整体力量为代价,卑鄙且迂腐不堪也。

撇开脑海之中的杂念,嬴政神色威严道:“何事?”

扶苏微微一怔,只是很快就恢复如常。

在自己的心中,父皇永远是那般庄重威严,宛如神祇,高不可攀。

他是自己一生想要企及的高山,却始终觉得遥不可及。

“开办国学,本是利国利民之策。”

“可是儿臣想不明白,父皇为何开办国学,却只收权贵子弟入学,而将天下贫寒百姓拒之门。”

“权贵豪商子弟是大秦的臣民,那天下黔首就不是父皇的子民吗?”

扶苏虽然内心有些惶恐不安,但为了天下万民,他觉得自己没错,依旧据理力争道。

“哈!哈!哈!”

嬴政大笑起来,然后将手中的奏章直接放了下来。

扶苏心中一颤,却固执的迎视父皇的目光,不想露出半点怯弱之色。

“问得好。”

“朕也问你,可知大秦一年税赋多少?支出又是多少?”

嬴政突然话锋一转,目光深邃的看着扶苏,大声质问道。

“儿臣不知。”

扶苏楞了楞,然后非常诚实道。

“大秦富有四海,但连年南征北战,开山筑路,每年支出钱粮,早就入不敷出。”

“大秦数代人的积累,已经消耗一空了。”

“眼下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消减国库支出,要么增赋加税以拟补国库亏损。”

“可战事关乎国运,民族安危,绝不能停。”

“通往北疆的驰道,轨道,直道不但不能停,还要一直修到北海去。”

“天下黔首何其多?大秦已经没有多余的钱粮来施教天下万民。”

“你知道天下最富有的人是谁吗?”

“你以为父皇是天下最富有的人?”

“不,你错了,父皇名义上的确是天下最富有的人,可父皇同样是天下花费最巨的人。”

“这天下真正有钱的人,还是那些权贵,而非父皇。”

嬴政声音没有丝毫感 彩,心中再次失望无比。

“既然国库收支失衡,那这么多年来,父皇为何还要执意南征北战?”

“各地浩大工程何不暂缓,等日后国力恢复再行启动?”

扶苏十分费解道。

“愚蠢。”

“华夏数百年纷争,早已是满地苍夷。”

“灭国之战开启,各国又不计代价,妄图反抗滔滔大势,竭尽民力,让原本就苦不堪言的民生彻底凋敝。”

“大秦一统四海,不只得到了天下,更得到了一堆烂摊子。”

“六国贵族在亡国之前,就展开了无声无息的掠夺,大片土地被荒废,良田被焚毁。”

“若非朕以工代赈,兼济天下,这神州大地早已是饿殍遍地,尸横遍野。”

“南征百越,五十万之师,老秦人不足十万,其余皆山东六国之降卒。”

“若不能扩土开疆,以战养战,六国数百万降兵,就能把大秦帝国给啃没了,这些降兵战俘又如何安抚?”

嬴政有些失望,咆哮道。

天下人都可以认为自己残暴不仁,奴役万民以树己之丰碑。

可连自己的儿子,都觉得自己是劳民伤财,好大喜功,实在太让自己失望心痛了。

这天下又有谁能明白朕的苦心呢?

扶苏看着发怒的父皇,有些心惊胆战。

同时听闻父皇的话,他感觉自己似乎被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从前的种种疑惑,似乎一一消失不见了。

这些事,当年自己也曾质疑过,埋怨过,可是父皇留给自己的永远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面孔。

他从未解释过,更没有像今日这般训斥过自己。

“父皇,儿臣知错了。”

不知不觉间,扶苏早已热泪盈眶,直接跪了下来,埋着头,悔之不已道。

“这世间诸事,你所看到的并一定全是真的,也许只是表象罢了。”

“是非功过,朕无须向世人解说。”

“今日是朕念在骨肉亲情,第一次破例,也是最后一次。”

“好自为之吧!”

“退下……”

嬴政目视扶苏匍匐失声痛哭的身影,心中更是怒不可竭,大怒道。

自己的儿子怎么可以这样软弱?

“儿臣告退。”

扶苏倒也知趣了不少,见嬴政心情不好,灰溜溜的离去了。

就在扶苏离去没多久,黎晰再次跑了进来道:“陛下,沛侯刘季求见。”

“宣吧!”

嬴政目光阴沉,坐在王座上,冷漠万分道。

“遵旨。”

黎晰再次拱手一拜,便离去了。

大约盏茶功夫,刘季屁颠颠的走了进来,对着嬴政拱手一拜道:“臣,刘季拜见陛下。”

这几年来,自己也算是混的如鱼得水,风生水起。

咸阳的一切,对刘季而言,都是那般美好,在此扎根之后,他就再也不想离开了。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后人,哪怕使劲全身力量,刘季也下定决心,要在咸阳城站住脚跟。

回到丰阳里,自己又算什么东西?

不过是一个整日无所事事的小小亭长,看似风光,实则落魄至极。

这咸阳城才是自己一展所长,浅龙升渊之福地。

“跟朕来。”

嬴政带着刘季直接来到了宫楼顶层,望着漫天繁星怔怔出神。

“在咸阳住的还习惯吗?”

嬴政声音温和,并未转身,依旧仰望星河道。

刘季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候着,然后脸上堆满笑容道:“陛下厚爱,臣在咸阳一切安好。”

嬴政笑而不语,然后突然道:“看着这夜空,你看到了什么?”

刘季楞了楞,抬起头,看向了繁星闪烁的夜空,又望了望灯火通明的咸阳城。

陛下这是何意啊?

这咸阳的夜空,似乎与丰阳里的夜空没什么区别啊?

“夜色迷人,星辰若如璀璨明珠,交相辉映。此乃国运亨通,王者气象也。”

刘季虽然觉得这里的夜空与家乡没什么区别,可既然陛下问了,自己总不能这般朴实无华的回答。

于是,刘季只能卖弄一丝小聪明,将咸阳的夜空夸的天花乱坠,言谈之中,不乏恭维谄媚之意。

“朕倒觉得这漫天繁星犹如芸芸众生,正是因为每一颗星辰的璀璨光芒交织在一起,点亮了黑暗的夜空,让孤寂的夜空从此不再那般生冷。”

“大秦也是因为有了众生百态,每一个生灵都贡献出自己的力量,所以才能让大秦帝国散发着勃勃生机,逐渐壮大。”

嬴政望着星空,似乎在与一位多年不见的好友,敞怀畅谈。

刘季顿时惊若天人,很快脑海灵光一闪,连忙道:“众生为繁星,陛下乃烈日,天下正是因为有了陛下这个烈日,才能光辉万丈,德泽天地万物。”

嬴政笑了笑,刘季的话他自然听懂了。

言外之意更是在说,繁星易逝,烈日万古唯一。

对于恭维之言,嬴政自继位以来,不绝于耳,所以也不会太过放在心上。

“你是一个很机敏的人,朕喜欢聪明人,但讨厌自作聪明的蠢货。”

“孔丘曾言,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你觉得家国天下,个人荣辱,孰轻孰重?”

嬴政随口问道。

刘季心中顿时思绪万千,这看似随意询问,实则也算是陛下对自己的考验吧?

几乎下意识,刘季就想要脱口而出,说一堆忠君报国,置生死于度外的漂亮话。

可是很快他就觉得不妥,将这些话生生憋了回去。

这些花里胡哨的话,也许能够哄得天下绝大多数人晕头转向,可眼前何许人也?

世间任何赞美之词,用在他的身上,都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陛下,治国,平天下,臣不懂。”

“但臣不仅仅是满腔热血欲报国,更是想要让自己与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不再饱受世间冷眼,任人欺凌。”

刘季拱手一拜,声音坚定道。

“若有许身报国之心,朕又岂会吝啬富贵荣华。”

嬴政拍了拍刘季的肩膀,笑着道。

刘季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赌对了。

陛下之言,无疑是在告诉自己,凡用性命效力于大秦者,必能得到厚赏。

“朕从不会在乎满朝文武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思来效忠大秦,朕只在乎他们为大秦做出了什么样的贡献。”

“月有圆缺,人无完人。”

“世间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有人贪财,有人好色,有人恋权,有人惜名。”

“有的人悍不畏死,有的人胆小如鼠。这些缺点在朕看来都只是人性的一面,并非是什么缺陷。”

“悍不畏死的人,就应该上战场杀敌建功,胆小如鼠的人可以在后方耕种做工。”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只要有才者,他喜欢什么,朕就给他们什么,如此他们才会给朕卖命。”

“你觉得对吗?”

嬴政神态自若,看着眼前的刘季道。

“臣此身已许国,唯知效之死力。”

“至于臣能够做什么,全凭陛下圣裁。”

刘季胁肩谄笑道。

“你比朕想象中的还要聪明,这世间聪明人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只有匹夫一怒,才会不计后果,血溅三步。这种冲动暴虐的人,成就十分有限,也非可塑之材。”

嬴政风轻云淡,意味深长道。

“陛下圣明。”

刘季陪笑道。

“你觉得如今的大秦帝国治下,与昔日旧楚对比而言,孰优孰劣?”

嬴政与刘季闲聊,似乎心情不错,再次开口问道。

“陛下高居庙堂,若论对民间了解,臣未到咸阳前,曾任泗水亭长,所以相比陛下,臣所了解的更详细一些。”

刘季听到陛下询问自己民间之事,顿时来了精神。

这可是自己的强项,与陛下谈,家国情怀,那自己远不是陛下的对手。

倘若聊民风,陛下高高在上,自然不如自己这个体会人生百味的小吏。

“朕虽巡狩天下,但所闻所见,多为虚幻之景。”

嬴政并非小肚鸡肠之君王,而是十分果决的坦然道。

“帝国律法森严,赏罚分明,涉及囊括了几乎生活上的方方面面。”

“楚国向来民风彪悍,一言不合,刀剑相向早已见怪不怪。”

“但如今大秦一统四海,这种事在楚国的土地上已经看不到了,至少这几年来,臣是一个也没见到。”

“不过,凡事过犹而不及也。”

“臣任亭长期间,就发生过一件十分有趣的案例,不知陛下是否有雅兴听臣说道一二。”

刘季恭恭敬敬,一边说,一边笑着道。

“说吧!朕倒想知道多有趣?”

嬴政莞尔一笑,转身走到观星阁的木案前,盘膝坐了下来。

给自己斟了一爵酒,轻轻抿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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