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小鱼儿

扶渊徒步走回连远殿,心中懊悔不已。

他怎么就跟钟离宴发脾气了呢?!明明阿宴心里也是很不好受,还好言好语安慰自己,自己真是脑子抽风了才和他发脾气!

扶渊惴惴不安起来,一时拿不准主意要怎么做。回去找他道歉?二人刚闹过别扭,扶渊有些拉不下脸;但是这么僵着,扶渊心里也很忐忑。

他就是这么浑浑噩噩又忐忐忑忑地回到了连远殿。

却发现,习妍已经等候多时了。

“小鱼儿?来了也不知道让初一十五去叫我一声,白在这里等我。”扶渊语气略有责备,“舅母最近怎么样,还咳嗽吗?”

“我娘好了不少,”习妍长相极肖习洛书,也是一双温柔的眉眼。她儿时虽然淘气,但现如今长大了,脾气也是像极了习洛书,惯会照顾人,和谁都相处的来,似乎也从不生气:“小渊哥哥最近怎么样?看你脸色不太好。”

习妍语气中的担忧让扶渊心头一暖,他把二爷给他开的药方递给十五,让她下去煎药:“你不必担心,只是最近累了一些,我是谁啊,怎么会有事。”

习妍见他嬉皮笑脸的,眼里担忧更甚。她不知道扶渊曾经中过阴毒,只知他当年受过的伤,只知他当年的伤已经“治好了”。她听到的都是所谓的“好消息”,可她还是忍不住担心。单看扶渊那个苍白如纸的面庞,她便知道此事绝不是那么简单。

“小渊哥哥可千万不能大意了。”习妍道,她刻意收敛了语气中的担忧,“身体是一辈子的事儿,如今虽是多事之秋,你也要多注意自己身体。”

“好,鱼儿放心。”扶渊笑笑,看她如此郑重,也不再吊儿郎当的惹她担心,正色道,“你来可不单单是为了给我送温暖的吧?”

“是。”习妍大方承认,“我觉得最近钟离宁有些不对劲。”

二人虽是表姐妹,习妍却总是对钟离宁直呼其名,倒是钟离宁一口一个姐姐叫的亲热。

“怎么个不对劲儿法?”扶渊双手交叉,抵在了下巴上,眉峰微蹙,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哥哥也有感觉吧?”习妍不答反问。

“嗯……”扶渊略一沉吟,“感觉……好像脾气大了……疏远了。”

“而且最近好像和五殿下走得很近。”习妍道,“这才是最不对劲的地方,她以前和钟离——和五殿下虽然不至于关系不好,却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亲近。”

“太亲近了。”习妍愤愤不平地重复了一遍。

“的确。”扶渊心下琢磨着,忽然问道,“她可是八月十五之后才不对劲的?”

“是,”习妍以为他想说因为陛下的原因钟离宁才这样,解释道,“我觉得和陛下关系不大。你想啊,之前阿宴哥哥出事的时候,她黏的还是我,肯定是……”习妍默默的把那后半句话给咽了下去。

“在我连远殿里,不必这么小心,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扶渊看出她的疑虑。

习妍摇摇头:“还是‘慎独’的好。”

扶渊想了想,把月夕那日他在御花园里发现钟离寒霁与钟离宁的事同她说了,又把当时在假山那里取的土给习妍看:“我也觉得不是因为陛下。我倒没有发现她与钟离寒霁亲近了,只是觉得她……似乎很偏向她。”

“咳咳咳……果真如此……”习妍听了深吸一口气,轻轻咳了起来。她以前对于钟离寒霁只是猜测,而如今扶渊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想。至于扶渊给她看的东西,她自然看不出又什么所以然,看了看就还给了扶渊,面不改色道:“你与五殿下之间,钟离宁偏向她也实属正常;但是我与五殿下之间,她偏向五殿下就不正常了,其中绝对有什么猫腻。”

“……”扶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那要我帮你做什么?”

“提醒着太子哥哥点儿,我现在进宫不方便。还有,那五殿下现下动不得。”习妍道,“旁的就没什么了,你自己多注意。”

“你放心,我总归是要听阿宴的意思的。”扶渊点头。

扶渊应下后,习妍也不多留,便要起身告辞了。扶渊一个人送她到门口,习妍忽然问他:

“哥,你忽然养这绿衣使者是做什么?”

习妍这词用的不大贴切,扶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解释。两厢对望,一个严肃,一个尴尬。

待三言两语说清了这件事情,又告诉她钟离宴已经查清了两只小鸟的底细,习妍这才放下心来:“若是真想求个庇护还好……我就是听了些坊间传闻,你不必放在心上。”

什么坊间传闻?扶渊敢怒不敢言,所谓“鹦鹉前头不敢言”,那“绿衣使者”是女子为了自证清白,自证贞节,表明自己无事不可对人言才养的……他……是传闻他为了周和光守身如玉才养的初一十五么?

给他立个贞节牌坊算了。

扶渊送走习妍,又在门口那棵大玉兰树下吹了会儿风,平复一下心情,才回了屋。他回去发现外间案上放了一个红木的五彩花鸟食盒,不像是连远殿的东西。

“这是哪里来的?”扶渊问。

“方才郡主拿来的,上神竟然没看到。”十五笑道。

“唔……”扶渊打开食盒,里面是各色造型精致的点心,扶渊拈了一块送进嘴,又招呼初一十五二人来吃,两只小鸟吃了,都是赞不绝口。

这可是舅母亲手做的呢。

十五所说的“郡主”指的自然是习妍,按理说,仙君之女才能得封郡主,也就是在习洛书继承映川殿的君位后,习妍才能被册封为郡主。但习家终究是不同的,习妍不仅一出生就是天帝亲封的郡主,更加名副其实的是,她是有封邑的。而其他的宗室子弟,别说钟离宁这个公主了,就连钟离宴这个太子都没有。

扶渊亦是有封地的,只不过没习妍的地方大,没她的地皮富庶就是了。

习妍可以说是九重天最尊贵的少女了,真正的含着金汤匙出生,真正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都是扶渊这样无父无母或是钟离宴这样早年丧母庶母无德或是周同尘这样见惯了父母不和的人所梦寐以求的。

可今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映川郡主却在天街上光天化日之下被拦住了车驾。

“请郡主安。”

习妍抬手挑开窗帘,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人,连一丝打量的意味都没有,只是看着。

那人却不卑不亢:“我家公主请您过去一趟。”

这话十分无礼,要知道,就是今上要见习妍,那传旨太监也是毕恭毕敬的,不敢有丝毫懈怠。

随习妍一同来嬷嬷刚要发作,训斥这个不知礼数的丫头,却被习妍拦下了:“回去告诉你家公主,我即刻就去。”

那“公主”指的自然不是指钟离宁。若是往常,习妍既不会因为对方公主的身份就给对方个面子,钟离寒霁也不会来主动招惹她。可现在……习妍微微阖眼,吩咐车夫进宫,面上仍是波澜不惊。

她被钟离寒霁抓住了软肋,不得不被她牵着鼻子走。

钟离寒霁的去锦宫里,宫人们都懈怠的或站或坐,聊着外面的局势。反正里面那个病秧子也掀不出什么大风浪来,去锦宫地方又偏僻,也不会有管事的见了指责他们——就算见了,又真的会指责吗?

可原本应该缠绵病榻的钟离寒霁此时却是面色如常的端坐在她先母妃坐过的大堂上,面前摆了个屏风。屏风后坐了一个男人。

男人青衣玉冠,看似颇有仪表,举手投足间却暴露了心中的焦虑——他的脸模糊不清,竟是用术法隐去了,不教他人看见。

后宫按理来说是不能入外男的,就连钟离宴与扶渊都要避嫌,更别说其他了。去锦宫虽然偏僻,可青衣男子仍不放心,若真叫外人看去了,说他和钟离寒霁私通,到时他可是有理说不清。钟离寒霁不会在意这点名声,嫁给自己还对她有好处;可自己就不同了,他不敢娶这么有手段的女人进门。

“仙君还是这么谨慎,”屏风后的女孩似乎在笑,“不过这样我就放心多了,等下映川郡主要过来了,就不多留仙君了。”

这是下了逐客令了,男人起身行礼,却没有立刻离开:“在下尚且还有一事不解,可否请公主解答一二?”

“仙君请讲。”钟离寒霁和颜悦色。

“请问公主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恐怕不只是为了活着那么简单吧?”男人犹豫一瞬,还是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仙君多虑了。”钟离寒霁粲然一笑,“真的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而且寒霁想要的不仅是活在这一时,还想要长长久久的活下去。至于荣华富贵——这十几年来,我也受够了。”

男人透过雕花的屏风,深深地看了钟离寒霁一眼,钟离寒霁仍笑着——她第一次找他过来,也是这般笑的。

竟令他一殿之君感到胆寒。

她竟然知他养寇自重,知他要乱这江山风雨——且,没有丝毫恐惧。

“为什么要怕呢?”还未及笄的少女听了他的话竟然笑了起来,似乎是没听懂他的意思,不知道他要祸害的是她钟离家的江山,“仙君养寇是为了自重,取习洛书而代之,与我有什么干系,我又为什么要怕呢?再者,仙君与那位早就是恩断义绝,别说等到九重天不行了,就是现在仙君去投诚,恐怕对方也是不肯理的吧?既如此,仙君的命运就是与九重天紧紧连在一起的,我又何需担心?”

——通透至此,男子原本以为她知道这件他自以为隐秘的事情就已经很恐怖了。

钟离寒霁留不得——男人心里无数次有了这样的念头,可钟离寒霁把他拿捏的死死的,自己不得不暂时为她效力。

活下去?男人闻言冷哼一声,活下去用的着这么大谋划?他不信,却也懒得较真儿,拱了拱手就隐身离去了。

不多时,习妍就来了。

习妍来时,去锦宫的几个小太监正玩着嘎拉哈,几人正玩得兴起,并未注意到习妍的到来,直到一个不长眼的把嘎哈啦弹到了习妍身前,不偏不倚地砸到了裙面上,击碎了一个名贵的药玉禁步。

饶是习妍脾气再好,此时也是动了气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么一出应该不是钟离寒霁拿来羞辱自己的,她能拿捏得了自己,却未必能管束这些下人,不如……

习妍端起了她郡主的架子,疾言厉色地教训了这些宫人,把那个小太监杀鸡儆猴的送去做苦役,最后再威胁众人,以后他们若是再有懈怠,下场会更难看。

去锦宫的宫人跪了一地,方才那几个玩嘎哈啦的更是叩头如捣蒜。

自己替钟离寒霁整顿了这些见风使舵的,钟离寒霁也应该承自己的情才是。习妍这般想着,面无表情地走进去锦宫的大殿。

习妍大大方方地对钟离寒霁行了礼:“公主今日召臣女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钟离寒霁笑着让座,有些惊讶于主动上前撤掉屏风的侍女们的殷勤主动,她屏退左右,道,“寒霁就是想问问郡主,今日您去连远殿,是所谓何事?”

知道自己的行踪并不奇怪。习妍垂眸,四平八稳道:“小渊哥哥身子不好,家母托我去看看,稍些点心,劳烦公主挂念了。”

“原来如此,那我也是应该去看看的。”钟离寒霁笑道。

“公主有什么事还是快说吧。”习妍冷声道,不想再与她周旋。

“听闻扶渊上神近来养了一对儿鹦哥儿,是也不是?”

习妍没想到钟离寒霁会问她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是。”

“我给郡主三天时间,”钟离寒霁笑着比划,“三天之后,我要见到他们两个的尸体。宁儿的命与两只小鸟儿的命,孰轻孰重,郡主可要掂量好了。”

【作者题外话】:小鱼儿的某些话,是家母原话(捂脸)这里面有一句话是四十七个字。(其实很想问问五殿下是想要烤的还是炸的,椒盐的还是奥尔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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