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九

回过头后葛瑞斯松了口气,牙齿撕咬着嘴唇,阻抑流露出伤感的感情。

原来是一只半死不活的修士鱼攥住了她的脚踝,碾碎的头软趴趴的快要蔓延到她的脚上。葛瑞斯奋力挣脱,脚往后挪了挪,感受着静默海底的恐怖气息,低下头朝着趴着的修士鱼默默看了眼,一言不发。

之后她便手一抬将黛丝滑下去的身体往上颠了颠,快速往前走。

抓住葛瑞斯脚踝的修士鱼垂下了头,手扣着身边的珊瑚,在她身后艰难开口道:“葛瑞斯,你变成了人类。不要怪我们,你我控制不得,愿主祝福您。”

葛瑞斯听到后擦了擦瞬间流下的眼泪,曾经她和主教鱼还有修士鱼是好朋友的,当她抛弃一切后,这些都变了。

这都是深海对她的惩罚,也是她的选择。

修士鱼还在哀嚎,葛瑞斯没有回头,加快脚步往前走。

“葛瑞斯。”

修士鱼轻轻呼唤,回头看了眼被压扁的脚,不忍直视的哀嚎一声。忍者剧痛伸出手比了个十字,缓缓闭上了沉重的双眼,任由身体在水中漂浮起来。

葛瑞斯踩着众多鱼的身体走进了神殿之中,当她踏进神殿的一刹那,死去的主教鱼和修士鱼重新焕发了生机。它们死过无数次又复活无数次,漂浮不定的生命有时像浮游生物般短暂,有时又像一座岛屿般悠长。存在迷离在时间和空间之外,无所事事的它们在神殿周围寻找着说不出的乐趣,或者说给进来人一点点小小的磨难。

主教鱼抬头看了眼葛瑞斯的背影,沉默又伤感的低下了头,它临死前的一刹那回忆起了与葛瑞斯玩耍的快乐场景,可惜很快又会忘记的,像放进了海底旋涡的中搅了搅。

当鲸鱼又游回来的时候,主教鱼已经将过去美好的回忆忘记了。它露出开怀的笑容振奋了精神,骄傲的昂起他的头,口中默念着魔咒,不安的高高挥舞着权杖,给立在远处给新的马车换了新的车灯。

充当车灯的闪光鮟鱇鱼在车厢上不安地动了动腮部,惹得主教鱼张口就将它吃掉了。嘴巴咀嚼了两下,一股难以言语的美妙滋味直冲击着味蕾,主教鱼顿时露出新奇的笑容。

修士鱼则围绕着刚才的“主教鱼之死”展开了激烈的讨论,但没有一个敢去问身为当事人的主教鱼。

瘸着一条腿的修士鱼顺手摘下珊瑚上的破烂牛皮纸,口水舔了舔,将原本的字迹吃了下去。眼珠子左转右转,满意的点点头,喷出口墨水垂着眼皮矜持的拿着纤细的鹅毛笔沾了两下。胳膊甩了甩,在上面记录着各方的言论,绘制者错综复杂的思路图。偶尔忍不住仰起头打了个哈欠,再从手心吐口墨水。

海底是个神秘的世界。

葛瑞斯顺着花岗岩的地面往前走,静谧的世界被她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仿佛空落落的世界蒙上了一层缭绕的烟气,极其的不切实际。葛瑞斯不知为何回头看了一眼,却也只看到一堆的暗礁和轮船的遗迹。

海底包容万物。粘稠的石油从崭新却不幸沉落的轮船上像是陆地上的浓烟似的朝上飘散,流沙似的穿过神庙的墙壁到了葛瑞斯的身边。

一条傻乎乎的小盲虾从角落中窜出,将黑亮的油打乱,它或许以为自己在进行美好的绘画。葛瑞斯受到惊吓往后退了一步,看到正向上漂浮的石油后叹了一口气,吐着气嘘了声,将小盲虾从石油跟前赶走。

葛瑞斯看不清身后,但能感觉到黛丝的后背已经被黑乌乌的石油染黑了,连雪白的丝绒花都被石油压的微微凹在丝织布上。

神殿的大理石圆柱仿佛被幽深的海水浸泡着,牢靠依在地面的莲花形支撑面残留无数岁月的痕迹,微微透出褐色的腐蚀面。剥落壁画的位置被一道道闪电般不规则的裂痕侵占着,虚幻的黑蝙蝠趴在裂缝中往里窥探,像是真正的蝙蝠一样找寻着吃食。

黛丝难受的哼了一声,蝙蝠被吓得身体乱抖,下一秒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连灰都不落。

葛瑞斯依靠在橄榄枝做装饰的花坛上短暂的休息着,动了动粗重的脖子,探出头看了眼黛丝,握紧了酸疼的双手往前走。

幽光从多管发光水母身上冒出来,葛瑞斯视线一闪,它便从神庙的塔门到了眼前。像是没有看到葛瑞斯一般,水母蘑菇状透明的身躯像个漏气的气球般鼓动两下,短短的脚迈着小步子到了布满彩色浮雕的列柱大厅。

水母全身都被海水浸润着,自由自在的在水中徜徉,并没有被眼前的幻觉吸引。被此处吸引的只能是不存在这里的人,此处有无数真实的生命,但只有葛瑞斯可见此处的壮观。

此时的葛瑞斯才深切的感受到她的世界全都倒了过来。

“黛丝,我的女儿,你要坚持住。”葛瑞斯将脑中的思绪甩了甩,好像多管水母少了的脚都跑进了葛瑞斯的脑中,还毫无约束的打了上百个结,她费了老大的力气才将结打开。

葛瑞斯踏出神庙后,在她身后的所有虚幻消失不见,就像一条细线被抽走,连痕迹也被抹掉了。水母在一片**中嬉戏,神庙无影无踪。

“唔。”葛瑞斯看着眼前繁复绚丽的景象张了张嘴巴。

在她的前方是失落大陆的一片,神秘莫测的人鱼世界。

消失的人鱼梦境——阿拉特斯。

葛瑞斯如同找回了小时候失去已久的心爱的水晶球一样,呆呆的注视着眼前的纯净之海,被深藏其中的辉煌建筑和俏丽佳人迷了心智,一动也不敢动。

“啊。”

葛瑞斯感受到黛丝的体温,强迫着自己从远古的神话和回归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将头扭向一边,端详着黛丝绯红的小脸低下了头。

她需要取到阿拉特斯的一滴水才能救黛丝的命。

但葛瑞斯只是看着那一片清澈的海水陷入了困惑中,因为她的指头碰不到那片的海水。

澄明的水中正在上演最美好的一幕,展台已经立起,观众只有葛瑞斯一个。

此时从葛瑞斯的面前走过三位美丽的人鱼,强壮的男性人鱼牵着娇小的女性人鱼,两个人在阳光穿过的时候相互看了一眼,优美到如同在礼堂跳舞般同时吻了吻处在中心的小人鱼。

阳光顺着绝艳的女性人鱼头部滑到了尾部,狡猾的阳光落在优美的尾部时还眨眼般闪了闪,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

女性人鱼仿佛感受到了葛瑞斯的存在,修长细腻的脖颈微微侧了侧,向葛瑞斯展示了花样的容貌和眼中露出的优雅的舒适,华丽的尾部像一朵随风而翻飞的蒲公英,轻柔又自在,欢乐的与身旁的男人嬉戏。娇媚的手臂被身旁的人鱼甜蜜的牵着,共同环住她洁净、可爱的孩子。

光彩鲜艳、自信非凡,与一身脏污和疲惫的葛瑞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葛瑞斯脚碰触到潮湿阴凉的海水,喉咙像是被一只下水道的死老鼠塞住了,空张着,却吐露不出只言片语,害怕一说话便吐出一口腥气无比的悔恨。

她处在海洋的最深处,黑暗快要将她掩埋了,指头都像进了棺材般冰凉。压抑的寂静逼迫着她躲在更寂静的地方,连瘦骨嶙峋的石块都不愿与她为伴。黑色的冰冷正一点点将她的呼吸阻断,她胆怯又怀念的抬头向上望,粗重的眉毛像是翘起一块巨石艰难的动了动,好像祈求着纯洁的阳光也能看她一眼,但她将希望寄托在天空上注定落空。

葛瑞斯被清澈透明的阳光狠狠抛弃,奔跑和呼唤都唤不来阳光的回头,连无情的嘲讽都不屑。

黑暗和冰凉一直伴随着葛瑞斯。

葛瑞斯咬着打颤的牙关,在阴暗的角落中吞食着苦果。

她一直抬着头,用充满艳羡、渴求的目光落在女性人鱼的尾巴上,怀念和委屈的泪光在她浑浊、丑陋的双眼间若隐若现。她抬了抬被僵硬的手臂,但狠心的阳光刺痛着她的双眼,葛瑞斯被逼的偏过头。再抬头向上看的时候,美满、温馨的人鱼一家已经消失无影踪了。

留下的只有人鱼宝宝欢乐的笑声。

这些曾经都是她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

葛瑞斯往后退了两步,缩在手臂希望像一只生长在深海的虫般微小,深深体会着悔恨和无力。

到了最后,连笑声也从葛瑞斯的身边消失,一面印着她粗鄙不堪的镜子放在她的身侧,恐惧如潮水般袭来,只往她的鼻子中灌。葛瑞斯望着她那张面孔往后退了退,喉咙含着血咳了咳,流着眼泪低声哽咽。

镜子被打碎,葛瑞斯双目睁大俯下身子跪倒在水面上,手一松,黛丝从她的肩膀处滑落。

“葛瑞斯。”

黛丝的双眼睁开一条缝隙,她难得在此时醒了过来。

“啊!”葛瑞斯听到黛丝的呼唤后目露惊恐,被迷惑的意识瞬间被这一声薄弱的叫声拉了回来。

葛瑞斯悲痛的叫喊着,双臂一伸,快速将即将掉落深处的黛丝抱在怀中,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身体颤抖。

黛丝抬头看了眼,细细的金光撒在她的光洁脸上,她剧烈呼吸,轻声说:“真是太好了,葛瑞斯,死前能见到您一面真的是太好了。那是天堂吗?想不到真的有天堂。他妈的见鬼去吧。”

黛丝说完便又陷入了昏迷,阳光依旧洒在她的脸上。

黛丝将阳光重新带到了葛瑞斯的身边,葛瑞斯从来都没有像此时这般肯定过。

葛瑞斯满怀感激和喜悦的抱住黛丝,脸埋在黛丝的脖子上痛哭几声,擦擦眼泪说:“黛丝,你们是我的宝贝,我的一生什么也不求,只求你们健康、快乐。黛丝,再坚持坚持,葛瑞斯会救活你的。”

葛瑞斯的眼神渐渐坚定,起身将黛丝重新背起,一步步走向眼前的人鱼王国。

她的手上浮现出紫色的光亮,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探出手臂想一点点接触到那片纯洁之水的世界。

海洋瞬间发出众人难以承受的怒火,酝酿的飓风席卷在葛瑞斯的周围,狂躁的像要啃食着葛瑞斯的肉。

葛瑞斯咬紧牙关,面容被风吹的扭曲,近看她的脸就像一块被乱炖的肉和菜。越接近人鱼王国,她受到的阻力越大。她肮脏的人类躯体已经被海洋所排斥,仿佛数米远海洋也能闻到人类体内散发出来的臭味。

手指的前端被锋利的气割着,风像剥葱似的一点点剥着她的皮肉。就像手指伸进了锋利的榨汁机中,疯狂转动的刀刃搅碎她的血肉,榨出一地的鲜血。

深海的风暴狠狠蹂躏着要接近的葛瑞斯,葛瑞斯每一次的呼吸都是在与风抢夺呼吸。

葛瑞斯踉跄着往前走,她的五指的前端鲜血淋漓,发黄的指甲像棵脆弱的小树苗被风从指头中被残酷的掀起,断裂的七零八落。肥胖的手指像是开了红色的花,被切碎的碎肉沉进鱼的肚子中,余下的颗粒的小肉丁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的排列在她的手指骨上。

葛瑞斯咬着牙齿,奋力的憋着气,希望能将痛苦减弱些。

手部上的皮肉全都脱落而下,殷红的血液从指尖顺着手掌低落,融进了幽深的海水中。

这些都不能让葛瑞斯退缩,渐渐,锋利的风开始席卷到葛瑞斯的脸部,黄色的发丝被削断额头和鼻子也流出了鲜血,她一惊,艰难的偏过头向后看,还好黛丝的头是垂在身后的。

“黛丝,呼。”

见到黛丝没有受伤,葛瑞斯松了口气,手臂继续奋力的向前伸长,希望能取到一滴水。

当她感到到一股清凉温柔的气息时,葛瑞斯面上一喜,还没等手伸出来时,眼前便蒙上了一圈灰蒙蒙的白雾。

葛瑞斯往后一退,受了伤的手半举着打着颤,痛苦不堪的神经在拉扯她的脑子,每一次鲜血的滴落都带着荡漾的回音落在她脆弱不堪的耳侧,手臂已经痛苦到要失去了知觉,她多么想就这么昏迷下去。

葛瑞斯偏过视线,不去注视像个烂香肠一样的手。

再向前看,葛瑞斯不由绝望,人鱼的世界被一层坚硬的冰围了起来。

寒冷的气息从冰面上散发出来,葛瑞斯用手臂夹住黛丝,完好的另一只手捶打着冰块。但这层璀璨透亮的冰面就像坚不可摧的钻石一样坚硬,凭借着葛瑞斯薄弱的力气破个洞都难。

葛瑞斯双腿打着颤的跪倒在水面上,虚弱的喘息着,全身战栗着将黛丝搂在怀中,用发青的嘴唇亲了亲黛丝滚烫的额头。

“葛瑞斯,这不是您应该来的地方。”

威武雄壮的人鱼守护者奥顿从天而降,冷峻的外表像一块大理石丝毫不近人情,黑蓝的鱼尾像一把古朴的剑般坚硬,尤其是在此时的阴暗角落中,更显得锐利非常。

奥顿举起寒冰凝结而成的长枪抵住葛瑞斯的脖子,强健的上半身清晰可见肌肉的鼓动与起伏,茂密、漂亮的水蓝色长卷发正随着海水的翻滚而漂浮,缥缈的像是水中幽兰,还带着微微的奇香。一双锋利的深蓝色双目如同寒冷黑夜中的月光清澈和冰冷,连下巴都带着锐利的顿感。

“我要救我的女儿。”葛瑞斯发着颤说。

“许久不见了,葛瑞斯。很久了吗?没想到您都有了女儿。”奥顿冷冰冰的说。

额头的冰蓝宝石感受到主人的怒火掠过一层幽光,远远望去奥顿就像一只勾魂的水中幽灵。一双冰雪凝成的蓝眸子转了转,奥顿看到黛丝后将长枪收了起来,矫健的鱼尾优美的摆动了两下,往后退了一步。

葛瑞斯松了口气,咽了口冰凉的海水,直视着奥顿的双目说:“给我一滴水,这是救我的女儿的必不可少的一项。”

“葛瑞斯,您不该再来这里了。”奥顿说。

要是奥顿见到其他人来了这个地方,首先是将那个人刺死,半句话都不会多说。多亏是葛瑞斯,才能让平时半句话都难说的奥顿大人没有一上来便武力伺候,甚至还表现出“苦口婆心”的劝导。

“奥顿,给我一滴水,我便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回来了,我说话算数。”

“您以前也发过誓言,但您没有一次兑现过。”

“这一次是特殊的情况,这是我的女儿啊……”

奥顿伸出手打断说:“叙旧便到此为止吧,葛瑞斯,还请您离开。”

“我求求您了。”葛瑞斯说着说着哭了起来,“施舍我一滴水吧,我不能失去我的女儿。黛丝,黛丝,失去她我会死的,求求您,给我一滴水吧,我再也不会到这里了。”

奥顿摇了摇头,眼眸中露出了一丝的震惊,摇摇头说:“葛瑞斯,我给您一滴水,但您必须要快速离开。”

葛瑞斯欣喜万分的捧住这一滴水,连黏腻的枯黄头发都感受到主人的喜悦而微微展现出了点生机,不至于真的像几根稻草。葛瑞斯跪坐下将黛丝抱在怀中,将这一滴水用紫色的光晕包裹住,静静的悬在黛丝额头的正中间。

“葛瑞斯,您说了得到水便会走,话语不是轻若浮萍的。”

“嘘,还请不要说话。”葛瑞斯的手轻抚着黛丝的双颊,“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来到这个地方了。”

葛瑞斯说完,一颗闪烁着动人的紫色的小圆球从她的体内飘了出来,带着重见光明的欣喜飞了飞。奥顿看到后瞬间将话语咽了下去,握着长枪的双手攥紧,偏过头不去看那颗迷幻的圆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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