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十二

小里德叹了口气慢慢起身,懒懒的伸了个懒腰,不带感情的打量了海曼一眼,像一朵乌云拂过海曼。

还没有等海曼回过神,那若有若无的视线便像无处可寻的花香消失了,轻的像朵羽毛掠过。

在此同时,海曼也在打量小里德,相比于大里德,海曼更对小里德有好感。

小里德更像个学者,一身板正的西装三件套,手正经的背在身后,仿佛正在对着学生讲课。但他本身却不严肃,悠闲又随意,懒散的就像刚睡了个午觉刚起来,是个和席恩一般年纪的少年人。

“无事不登三宝殿。”小里德点点头,俯下身端起一角的烛台,迈着阴郁的步子走上了楼梯,其余的人跟着他而上。

昏暗的烛火照着脚下的路,隐隐闪动的火焰慢慢向前延伸到达视线的不可及之处。细碎的脚踏声此起彼伏,静的能听到融化的烛液滴落的声音。

小里德往后看了一眼,暗淡的光打在他似笑非笑的颓丧脸上,仿佛召唤出一只沉默的凶兽。

高顶上的黑胶唱片机吱吱哇哇地转悠着,磕磕绊绊地流泻出不成调的歌谣,时有时无,一直等到几个人拐了个弯,再踏上迷宫似的楼梯时才从耳畔消失。

“跟上,不要走丢了。”小里德别有深意的看了眼威诺,回过头继续向前。

层次不齐的蜡烛粘连在黄铜色的烛台上,恍惚的光线晃了晃,烛泪沿着火焰底端缓缓滴落,在光洁的蜡烛面上烫出一道层次的痕迹,仿佛在悼念它失去的歌曲友伴。

小里德缓缓向上走,在静谧的角落中,雨声渐渐大了起来。

黛丝和大里德正坐在彩色的方窗前品着香醇的红茶,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茶点。

黛丝时不时捂嘴轻笑,时不时扭头看雨,大里德则全程笑眯着双眼,尽心尽情地为美丽的黛丝服务。

“啪。”

黛丝快活地将小折扇轻轻扇动着,全身沉浸在难得的舒适中。

啪嗒一声,小里德抬头向上看,牢靠端着的烛火照亮他的下巴,近的快要将嘴边茂盛的胡子点燃了。

黑洞洞的房顶在漏雨,已经在他的脚边积成了一滩小水洼,在不甚明亮的灯光照射下,就像一滩新鲜的血液,缓缓顺着鞋底攀爬到鞋面。

“跟好了,要不然会迷路的。”

小里德的脚步不乱,继续攀登看不见头的楼梯。

海曼看向幽暗的前方,他像一只孤独游荡的幽灵,被小里德这位从地狱中来的使者牵引着,一步步深入不可窥见的深渊,等待着落雨化成灰烬。

湿润的天气将腐朽的气味无限放大,许久未见阳光的房间只能借助烛光聊表慰藉,发霉的气味钻进任何可能走出外部的缝隙。每走一步,狭窄的楼梯都要衰老的惨叫一声。

“威诺呢?”

“他人呢?”

席恩一声问话将海曼的思绪打乱,两个人四处寻找着小小的身影。

一道惊雷降临,雨渐渐大了起来,原本微不足道的雨声在此时仿佛占据着整个世界的主流,屋顶仿佛消失掉。从天而降的水环绕着每一个呼吸的孔隙,一点点将空气挤压出去。

惊雷消失,快的像辆遁入断桥的火车,或者像个立刻断气的老人,声音戛然而止,闪电却没有接跟着而来,好像这飞快闪现的光亮被愤怒的天穹私吞了,以此来慰藉它被烟熏黑的双目。

“呼呼。”

腐朽衰败的城堡被风吹刮着,塌陷的咯吱声此起彼伏,围绕在辨不清声音的耳朵侧,深陷其中的每个人都在随着房屋晃动,或许威诺被晃没有影了。

“该死的小鬼!”席恩搓了搓双手骂道。

海曼听到小里德幽幽叹了口气,烛火慌乱的晃了晃,照的周围神秘的残破壁画活了起来。

然后小里德转过身,一双丧气的双眼带着生动的愠怒,慢悠悠的说:“威诺,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将你塞进天气预测装置里,也就是那根看天气的管子里,听到了吗?”

小里德的声音略显气愤,似乎还有些不太熟悉这种生气的感受,一时有些扭转不过来,不过他也不需要太过于刻意,适当的提升点音量也便差不多了,总归不像大里德,能将生气的语气说成兴奋到不能自拔的语气。

有时候,习惯了一件事情,便会在不习惯的行动中带着对这件习惯行为的影子。

不过,除了胡来的威诺,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让小里德如此生气了,海曼顿时也明白了小里德那别有深意的眼神。

“该死的威诺,小鬼!他会迷路的。”席恩骂骂咧咧的四处寻找着。

又一道惊雷响起,接近着又来了三四道,沉闷的像此时不透风的天空。

在左侧走廊的尽头,一扇半圆的彩色窗户被雨水拍打着。

开启的窗门哐哐地撞击着生锈的窗户边缘,仿佛刚才还没有这个声音,此时却大的惊人。

光洁的窗面发射着亮光,窗户外似乎有一团什么东西,黑乎乎的。

“唰!”

三个齐齐向那侧看。

小里德眯了眯双眼。

席恩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幻听着稚童求生的呼叫。

“呼呼呼。”

一阵风吹起,火焰颤抖,小里德伸出手将烛台的前端遮挡,却挡不住从四角同时袭来的风。

四周静得能听到火苗燃烧的啪啪声,又一道惊雷发出,将所有的声音吞下。

“哐。”

窗外黑乎乎的东西掉了下去,轻得若一片飞羽,却拽得人的心猛地一缩。

三人点点头,打算去那侧看一看。

席恩和海曼皱了皱眉头,寻着风声同时踏出一脚。

“我在这里呢!”

威诺的声音骤然传出,像是持久未降下的闪电,他正高举起半截的棋盘,一脸惊奇地挥手。

一瞬间,光明重见,风雨声攻陷不了这座阴暗的城堡。

“你怎么会跑在我的前方?”小里德松了口气但十分纳闷的问道,视线在不知道存在多少年的棋盘上停了停便草草转移。

威诺更惊讶,拍拍肚子说:“你没有见到我吗?我还与你挥手了。勇敢的威诺就站在你的眼前,刚才也站在你的眼前。”

好像威诺说的是真的一样。

“怪事了。”席恩对着海曼摊了摊双手,与海曼说了小里德的一个特质——小里德是个不喜欢带眼镜的高度近视眼。

“啊,真是抱歉,没有看清你。”小里德恢复正常继续往前走,走到乖乖站在一旁的威诺面前,交代着说:“威诺,下一次与我说一声。”

威诺并着两条短腿,小手摩擦着棋盘,挤出微弱的声音说:“我不知道你的耳朵聋不聋啊?”

小里德懒懒的眼皮垂下,沉沉地扫了小威诺一眼,端平烛台说:“我听见了,威诺,下一次说人坏话的时候,要小声点。”

威诺吐了吐舌头,像只猫似的绕开小里德,迈着短腿一溜烟从他面前“滚”开了。

席恩揣着口袋装作慌张地跑过去,将威诺逮住,并捂住他的嘴巴,紧紧抱在怀里说:“他说了什么吗?我刚才没有听到,威诺你刚才跑哪里去了?”

小里德要被这一家人气笑了,不过他还是不一般,丧气颓唐的表情半点没有变。

“席恩,我建议你和我都需要找黛丝看一看。”

“这倒不必,我的眼睛好的很。”席恩反驳。

“我说的不是眼睛,你的耳朵需要好好看一看了。”

“我明白,不过我认为将这个家伙丢掉就完事了。”席恩垂下眼睛看了眼威诺,和小里德达成了莫名的共识:这家伙是个累赘。

“给你!”席恩一扭身将威诺丢在海曼的怀里。

海曼抱着威诺,两人大眼瞪小眼。

“你有事情吗,海曼?”

“你要我将你放下吗?”海曼抱着正在微笑的威诺问。

“不必,我的腿太长了,要是放下我,便又会发生刚才的事情了,我迈的步子太大,会将你们都远远甩在身后的。”

海曼笑了笑说:“你很有自知之明。”

“这是我众多美德中微不足道的一点,”威诺鼓起脸加深笑意。“你可以多夸夸我,那样你便会找到我更多的美德的,勇敢的威诺不只有勇敢这一个的。”

“我相信你。”

“你可以多说一说的,我不会介意的,”威诺仰着脸说。一旁的席恩恨不得捏两下。

海曼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威诺的脸颊有没有发红,他猜测是没有红的。

“有时间我会这么做的,不过,你拿着棋盘做什么?”

“我想吃烤肉了。”

“我看棋盘可不像个烤盘。”

威诺低下头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有总比没有好。”

“你准备拿着多久?嗯,你想吃烤肉的 何时才会消失?”

“快了。”威诺说完将棋盘丢在一旁,“我已经不想吃了。”

“非常迅速。”海曼顿了顿,思考了一瞬后说道。

小里德停了下来,将两个人无聊的谈话打断。

“为何这么快就到了?”席恩挠挠头问道。

小里德悄无声息的看了眼被海曼架在空中的威诺,说:“熟客自然要快些。”

海曼望着前方,低下头对威诺说:“希望你不会想吃长条面包。”

威诺也看到了前方的天气预测装置,一个直插入云的长管道。

威诺挑了挑他的小眉毛,与海曼交换了个默契的眼神,说:“不,我想吃长长的奶酪棒。”

海曼将他放在地上,威诺跳了两步,低声对海曼说:“不过,我想吃很久了,能忍住。”

“我猜也是。”海曼看着眼前这架独特的天气观测望远镜,低下头看了眼攥着小手的威诺,又不放心的问道,“你真的能忍住吗?”

“用不着担心,海曼,我第一次见到它就想吃了。”

“毅力不错。”

威诺一脸惊喜的说:“你又发现了我的一项美德。”

席恩回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喊道:“快点,两个慢吞吞的家伙,海曼,我可不知道你的腿变的比威诺的还短了。”

小里德防备地看了眼舔舐着嘴角的小威诺,说:“威诺,你要控制你自己。”

“咦?”威诺惊奇的抬起头。“你怎么知道我在想着什么?”他又偏过头对海曼说:“控制力非凡也是我的美德,你应该说出来的。”

“呵。”小里德淡淡嘲讽一声。

“我可是从刚才到现在什么话也没有说,”威诺低声说。声音像个蚊子一样大。

小里德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淡淡道:“希望你的记忆力不要太差,我的耳朵很好使。”

“这可真是可惜了,我本想偷偷的拿走的。”

“难不成你现在想正大光明的拿走吗?”

威诺往后退了一步,说:“这怎么可能!小小里德……”

“不要小小,小里德就行了。”小里德闭了闭双眼,毫不客气地打断道。

“好吧,小小的里德。”

“你继续。”小里德打算装作没有听到,即使他的耳朵很好使。

“我做不到正大光明的拿走,”威诺低下头失落的说。小小的身体都伤心的缩成了一团,看起来要和地上的影子融为一体了。

席恩撞了撞海曼的肩膀,带着笑意看戏,要是有一瓶啤酒就更好了。

“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小里德叹了口气说。

“能让我舔一口吗?勇敢的威诺无所畏惧,”威诺重新焕发生机道。

“它不是长长的奶酪棒,”小里德无奈的说。

“只有这样做才能打断我的念头,在我的心中,它就是长长的奶酪棒。”

“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我暂时还想不出来其他的办法。”

“你去吧,动作快点。”

“我的动作会迅疾如风,你绝对看不到我的身影,就像刚才一样。”

威诺兴高采烈地晃着小身板到了长长的管道面前,然后他低下头,往后退了一步,揉了揉闪烁着泪水的眼睛,瘪着嘴巴说:“它一点香味也没有,充满着生锈的腐朽气息。它再也不是我喜欢的长长的奶酪棒了,我失去了我的最爱,不对,是我的爱,我失去了我的爱。”

席恩迎着小里德沉郁的目光坦荡的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和威诺不是一类人,再迎着海曼的眼神呲着牙将威诺抱走,心下计划过两天带着威诺到黛丝那里看看脑子,顺便再仔细问一问威诺:他是不是在哪天玩耍的时候将脑子掏了出来,忘记放回去了。

“你的心中在密谋着大事。”威诺定定地望着席恩说,充满着诡异的气息。

“闭嘴,小子!”席恩给了威诺一拳,作为猜中他心事的惩罚。

等这场闹剧谢幕后,小里德才开始他的正事。

这是城堡最大也最高的位置,将头顶的墙壁钻破仿佛能碰触到看不见的星星,四周被漆黑的帷幔围住,在阴雨的天气沉闷的像掉进了煤洞里。

方形内部的正中间摆放着类似一架望远镜的复杂装置,从外部来看就像个延伸出去的小号,对着天空狂吹着悠扬的“阴雨节”颂歌。

在天气观测装置前整齐摆放着两台高脚旋转椅,椅子的高度和破损的程度一模一样,要说不是大小里德的都不会有人相信。

另一侧,半圆的钢铁将天气观测器围住,形成了个独特的长桌子,上面摆放着天气的报表,分成了若干份,从中可见天气的复杂性。

小里德坐在其中一架旋转椅上,吹灭了几盏蜡烛后将烛台放在一边,顺手将桌旁吊着的眼镜挂在脸前,遮挡住沉郁的双目。手推了退玳瑁的镜框,看了眼席恩,仰起头看着观测天气的长管道。

“未来几天都是雨,从西边的大洋中刮来的水汽,对于你来说是个糟糕的天气。”

“哦,这可真是太糟糕了。”

小里德转过身问一脸懊恼的席恩,“一场约会泡汤了吗?我很遗憾没有为你带来好消息。”

“还不至于这么糟糕,”席恩耸耸肩,紧接着又说。“再看一看,晴朗的天气会在几天后到来。”

“五天后会是个风和日丽的大晴天,每个人都会喜欢的,或许难得一见的蓝天也会重现。放心吧,”小里德带来不走心的安慰。“要是哪家姑娘连五天都等不了你,那她也不是个好姑娘。”

“好姑娘可不是靠这个来判定的。”

“我就是按照这个来判定的。不过,阴雨天对于我来说是个好天气,我能细细的听变幻莫测的风混杂着雨滴的声音,在头脑中描绘出乌云的行动轨迹。”小里德便说便端着烛台往前走。“对我来说,什么天气都是好天气,五天后,我便能绘制出一幅雨过天晴的锋面气候图了。”

突如其来的啪的一声将所有人吸引了过去。

小里德的眼眸慢动作般转了转。

毫不意外,声源距离最近的人就是乖巧背着手的小威诺。

他真是无辜极了,就像清晨青葡萄上的露水,干净又透亮,能将观看者的目光从甜美的葡萄上吸引过去。

小里德低头看了一眼,开启的金属盖子还在响个不停,一双沉闷的双目中闪过了然,但也没有当一回事。

“走吧,威诺,再待下去,我害怕小里德会吃了你。”席恩淡淡的说道,起身将破旧的椅子放回原处,准备走了。

“小小的里德,我很抱歉,在刚才我做了一件错事,一不小心,真的是一不小心,不是因为我的贪吃,就在刚才,我打开了……”威诺啰啰嗦嗦了半天也没有说明白他的意思。

“威诺。”海曼对着他摇了摇头,“我们要走了,再谈下去便到进餐的时间了。”

“每个人都明白你的意思。”席恩说。

“好的。”威诺看了看小里德,露出个傻呆呆的微笑。小里德自然是不会理会,他已经充分见识到了威诺的“足智多谋”,不会被他傻乎乎的外表所迷惑。

不用小里德带路,席恩便知道往何处能回去,他已经进来不知道多少次了。

进来的路永远都是个秘,但出去的路只有一条。多亏了威诺这位熟客,才能让小里德选择了条非常近的进来路线。

这座阴暗的城堡建造的时候便是按照建造迷宫的设计图来垒砌的,即将完工的时候才发现设计图搞混了,便在原有的基础上费劲心思的改了改,将它改成了如今“面目全非”的样子。

要是没有小里德带路,已经进来不止一次的席恩绝对会在里面耗尽一生。

“交个钱吧。”小里德露出今天第一个微笑,同时伸出了手掌。

“天气准确吗?”

小里德回头看向生龙活虎的威诺,说:“童叟无欺,我是用心看的,不是用眼睛看的。快交钱。”

“便宜点吧。”席恩可怜的讨价还价。

小里德继续保持着今天的第一个微笑,摇摇头说:“友情价。”

“希望它能在你的手中多停留会。”席恩爽快的将捂热的钱币交给个新主人。

小里德收了报酬后笑容便沉了下去,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曾经笑过,要不是他手里放着几枚金钱,还以为他与席恩正在进行一场黑夜决斗前的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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