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二十三

“如何称呼?”他接着问,同时一只手拄着雕着猫头的木拐杖,往前瘸腿走了两步,随意地依靠在方形的小桌子上。

和海曼四目相对,老先生继而露出欢迎的微笑。十分的和善。

“海曼·格林。这位是席恩·格林。”海曼伸出手与这位先生握手。“大名鼎鼎,斯卡欧·莱克特先生。白日梦境的大名广泛流传。”

“骗子的手艺。”

“可否请教一番。”

“你?”这位精明的骗子将眼睛一竖,瞪了眼海曼,扭头往前拐着瘸腿走了两步,拐杖捣了捣地,发出“空空”的捶声。“你不需要。”

“我的追求。”

“胡说八道,我骗人是为了吃饱饭,你骗人是为了什么?我的老胳膊老腿年轻时候不爱惜,老了也不能爱惜了,都是由于我的肚子。”

“您不是魔法师吗?”

“那是别人对我的称呼。”

海曼想了想问道:“您会什么?”

席恩露出古怪的笑意。

海曼终于将视线放在这间屋内,看清了斯卡欧魔法师的落魄。

室内只有几条板凳和两张桌子,随手乱摆的。一张青色的帘子将左侧的一间小门挡住,看不明确,视野局限在巴掌大的这间房内。

“算命。”

“讲究什么?”海曼接过席恩递上来的烟,边转边问。

烟头划过鼻尖,清冽的烟味进入鼻中,海曼轻轻移开点,再放在嘴唇上抿了抿。

“第一句便抓人的心。我时常会用这么几句话:蓝色的颜料翻倒成了海底;紫色的颜料翻倒成了海水;红色的颜料翻倒成了鱼虾;绿色的颜料翻倒成了水草,但这些混在一起却是黑色。而您,我尊贵无比的客人,您存在于这片黑烟的世界中,是难得的亮色。”

边说着,斯卡欧·莱克特卸下笨重的眼镜望着窗外,抬起手臂指了指,再戴上眼睛,视线看向前方,说:“而在这个时候,浓烟会从烟囱中冒出来,充满迷惑性。天时地利。”

“听着像是情话,由您说出来倒是能迷惑不少人。”

“骗子嘛。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老先生缓了缓气,等待了片刻问。

海曼摇摇头露出了笑容,手指了指席恩,对着随行的同伴点点头说:“我们走吧,借我两枚铜板,交给这位吃不饱饭的先生。我想您不会推脱的,要是推脱,您的肚子不会原谅您的。”

斯卡欧·莱克特先生吹了吹飘到他脸上的蜘蛛网,挥了挥手说:“不必,与人谈话是不能收金钱的。”

“算命不是与人谈话吗?”

“孩子,这可不一样,算命是与人的心灵对话。”

“欺骗人的内心?”

“顺应人的内心。”

“明白了。”

海曼颠了颠席恩扔过来的铜板,走出店门,他知道这位奇怪的人不是魔法师。

两人抬起头看了眼太阳升起的角度,什么也判别不了。席恩勾了下左唇角,无可奈何地扒出怀表来,在三根针之间得到个准确的时间——时间还早,真是准确极了。

“你们在做什么呀?”

一声洪亮的叫喊声从一旁传出,十分强劲地钻进人的耳朵,抓得人的心一颤。海曼和席恩互相看了一眼,眉毛抽动笑了笑,接着转过身,同时说:“来找你啊,威诺。”

“啊,你们可真好。”布满灰尘的威诺看起来一个字都不信,手甩了甩,吹出了个泡泡。

一阵奇怪的风吹来,同时传出一阵孩童的笑声,几个泡泡恰好糊在席恩的脸上,将席恩整张脸都给包了进去。

威诺哼哧哼哧地笑了,席恩瞬间黑了脸,想着真正的算命大师是他本人才对。

“你来这里做什么?”海曼弯下腰揉了揉威诺脏兮兮的脸蛋,看了眼他提着的、一兜子的新鲜食材。

席恩揣着口袋踢了踢他的小脚,将威诺的鞋子踩出了好几个脚印,算是报了仇。擦了擦脸后,也问:“对啊,小蠢蛋,你来这里做什么?”

“智者不与愚者论长短,我来找我智慧的同伴。”

海曼问:“小智者,你来找人算命吗?”

威诺扭了扭肚子。真奇怪这小不点居然能将肚子像个皮球一样颠一颠,能耐至极。他弄完肚子后看着海曼,抓着的小兜子抖了两下,说:“他最拿手的是喂饱肚子。海曼。”

海曼和席恩对视一眼,抬起头向上看,仿佛第一次注意到门牌似的,打量了半天。

百伦食铺。

几个小字印在纸上,纸又黏在门框上。

“这话不明不白,蠢蛋,究竟是什么将你招来的?”席恩揪着威诺的小帽子问道。

“同类。”海曼含笑说。

“乌龟王八是一家?”威诺张大嘴巴回问。

海曼严肃地摇摇头,说:“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小威诺也学着海曼摇了摇头,气呼呼地叉着胖腰说:“海曼,你太坏了。仔细瞧一瞧,会发现我的肚子空空如也了,可真可怜,勇敢的威诺都要被饿扁了。来吧,两个人,他最擅长的是喂饱饥饿人的肚子,跟着我走吧。”

跟随着“饿死”的威诺的脚步,刚走出来的海曼和席恩踩着地上的五彩泡泡又走了进去。

“欢迎。”

斯卡欧一条腿伸出、斜着身子坐在低矮的小矮凳上,望着又走进来的两人说着和刚才别无二致、欢迎的话。

“嗨,老斯卡欧绅士先生,我来了,还带来了好东西,葛瑞斯向您问好。”威诺费力从席恩身后挤了出来,兴致勃勃地托了托他满当当的小兜子,称呼着对于他来说长长的名字。

“快来,威诺。”

斯卡欧立刻露出了和威诺同样激动的微笑,张开双臂和扑上来的小家伙来了个深情的拥抱,将威诺从葛瑞斯那里提来的食材摆放到了地板上。热情的像是一对失散多年的兄弟在拐角买面包的时候遇到了,难以控制住心中喷涌而出的感情。

席恩耸了耸肩,贴近海曼的耳畔说:“你还真是说对了。”

“看来我也有算命的天赋。”

席恩哼了声,小声说:“我也是。”

海曼望着难舍难分的魔法“同类”,跟随席恩走到窗户前坐下,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此番跟随着威诺走进来是个什么道理。同时从相互拥抱的“爷俩”之间移开视线,席恩咳嗽了声,两人开始无聊地发呆。

终于,“许久未见”的两个人终于说完了叙旧的话,斯卡欧提着威诺带来的食材一瘸一拐地往青色的小帘子后走去,沉重的木头眼镜被他摘下来换成了轻巧的银框眼镜,瞬间精神抖擞。

小威诺像只小蜗牛缩在藤蔓编织的三角小凳子上,托着脸蛋盯着桌子腿上小花猫的图案,时不时用搞坏的表情和席恩和海曼对视。

但今早起晚的他吃的早饭太少,熬到现在也没有太多的精力做坏事了,只能忍受着胖肚子咕咕叫的奇怪感受,等待着开饭。

海曼依靠在两只手大的金属边的窗户上,将席恩刚才递上来的烟点燃。一只手揣着兜,闻着门外煤炭燃烧的气味,幽幽吸了两口,吐出一口污浊的空气,敲打在了彩色的玻璃窗上。

烟味瞬间盖住了一切气味。

往前望他能看见两棵并排栽钟的红杨树,聚集在窗户的左侧,稀稀落落的几片叶子挂在直愣愣的杆子上;而在右侧,是片露天的杂物堆积地,酒瓶子、烂木头、墨水瓶、菜梗子、废推车……不相关的东西紧紧挨在一起,这般凌乱的摆放搭成了座猫咪的家。

海曼抽了第二口烟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发出,低下头一看,几只猫咪攀爬在金色的半截帘子上现身了,活跃、灵巧地翻斗着。

跳出“窝”后,它们便沿着红杨树转着圈、磕磕碰碰地走,时不时叫上两声。

在场的人都听到了,最关心这种动物的威诺此时提不起精神来,他感受到饥饿,这种难以忍受的滋味要将他击垮了。

“我饿了。”威诺对他“亲爱的哥哥”席恩说。

“忍着。”席恩说。

他“亲爱的哥哥”也不太有能力。

“我饿了,海曼。”威诺又撇撇嘴朝向海曼。“快撑不住了。”

“给。”海曼丢给威诺一颗巧克力糖果。

“你真是智慧!聪明的海曼。”威诺含着甜滋滋的糖果,甜着嗓子夸赞他的“救命恩人”。

等威诺又一次说出快饿死的时候,斯卡奇也出来了,还带出来一堆喂饱人的食物,一顿饭便将威诺带来的食材全都用完了。

虽未到午餐的时间,席恩和海曼还是在斯卡欧家中随着威诺吃了顿与众不同的午餐。

滋味确实是极好,如果说葛瑞斯是一种浓艳的滋味,一口便能俘获住人的味觉;那斯卡欧便是一种无意识地渗透,就像算命一样,越往后越抓住人心,最后一口仍意犹未尽。

在威诺这个熟人的联系下,斯卡欧更好说话了,最起码没有刚才那种故作神秘的架势。进餐之中,几人随意地说了几句,差不多也将对方了解了。

斯卡欧原本是个优秀的厨子,因为瘸了一条腿做菜实在是不方便,他也就放弃了老本行,当了个算命的魔法师。

跨行不容易,更何况是这两种完全不相关的职业。他也不能在算命的途中端来一盘新鲜出炉的烤鹅递给客人吧,那样的方式虽然独特,但也叫人难以理解,难道要说从“卖火柴的小女孩”结尾中得来的灵感吗?

但这项艰难的工作也给斯卡欧增添了些生活的乐趣,老年生活的内容更加丰富。

“能给我算一个吗?”海曼揉了揉吃饱肚子的威诺的头,手指一动,食叉和几枚铜板全落在了碟子内。

“啪嗒、哒……”

“来吧,命运女神在召唤我。”斯卡欧调皮地眨了眨左眼睛。“这句话不错吧。”

“命运女神在召唤您,客人才是本位。”席恩想了想说。

“席恩,你的词汇不错的啊。昨天实在是太谦虚了。”小威诺露出了惊奇的笑容,扭了扭吃撑了的肚子。

席恩啪地将他探出来的头按了下去,呲着牙说:“闭嘴,蠢货。”

“我收回刚才那句话。”威诺摇摇头说:“你真的词汇不好。还请叫我勇敢的威诺,希望你的记忆力不要也这般的差。”

席恩自然是又给了他一拳,并让威诺泪眼汪汪不敢再说话了,因为席恩在他嘴皮子颤动的时候,一脸坏笑并举起了铁拳头,还在他的眼前挥舞了两下以示威胁。

斯卡欧又戴上他那副沉重的眼镜,拄着拐杖说:“跟我来吧,海曼。”

海曼起身,看了眼正在讨论谁词汇能力比较强的两人,便随着斯卡欧走进小帘子内。

此时,他才看清整间房子的布局,即使如此,斯卡欧居住的地方也小的像猫的胃。

软布帘子挡住了两间屋子,一间是刚才准备饭菜的地方,炉火还未熄灭,几个缺了一角的碟子散落在石板上,看样子,招待客人的碟子都是斯卡欧精挑细选出来的。一只蜘蛛吊在锅上正对着海曼招着八只手,十分欢迎新客到来。

而另一间屋子则与众不同很多,最起码有神秘的韵味。

长长的落地窗映入眼帘,并用缝制着月亮花纹的丝绒帘子挡住。这之中,几点亮光从外界透出,增添几分说不上来的肃穆气氛。窗子前,精巧的小圆桌上放着一根蜡烛,幽幽发着蓝光、冒着灰烟;顺着烟往上看,在低矮、平坦的天花板上,一轮硕大的白日正从海面高升。

一扇半人高的屏风立在小壁炉旁,花纹格外的绚烂,要是点燃火焰,会有种是火焰在绘画的错觉,此时的海曼也有这种感觉。

斯卡欧咳嗽了两声,托了托手示意海曼坐在他的对面。

“我需要准备什么吗?”海曼坐下问道。

“什么也不需要。”斯卡欧托了托眼镜。“盯着我的眼镜就行了。仔细点。”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海曼感受到了“白日梦境”,真切明白这是个骗人的把戏。

斯卡欧的眼镜十分独特,应该说它简直就像个万花筒一样。

在有魔力一般的幽静蓝光下,原本厚重的眼镜格外充满存在感,十分吸引人的视线。像是道路上突然降下来的一座高山,牢牢抓住过往行人的视线。

当斯卡欧含着神秘的笑望着客人,并且“盯着眼镜”这句话落下的时候,要求进入“白日梦境”的人便从这副眼镜中逃脱不开了,只能被眼镜所束缚。

一眼,仿佛陷入了昏睡中,眼镜在眼中旋转,并有种置身在浓烈香气的花海中。这不是眼镜的功效,海曼猜测周围有昂贵的香薰点燃。

海曼的视线不再移动,耳畔突然响起鸡打鸣、鸟喳叫、狗乱吠……一连串的怪音。

之后,海曼在眼镜中见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野兽、篝火、壁橱、怀表……乱七八糟的东西和刚才见到的那个露天仓库混乱的程度一模一样,并飞快在眼前闪现,连自身都随着这些物品而移动。

但这些又不是真实的,因为物体的色彩十分艳丽、形状极端扭曲、呈现格外繁复。外在奢靡又纯洁,十分的矛盾,不将人转晕不罢休。

身处其中,海曼恍若走入一条光怪陆离的神秘隧道,噩梦和美梦交相更迭。

他无法控制并成为了其中一部分。

“感觉如何?”

“嘉年华。”海曼闭上眼睛说,缓解疼痛的眼睛。

“棒极了,我就是从嘉年华中得出来的灵感。”

海曼摇摇头,手指勾了下桌角上鸟儿纹样,接着说:“我想这不是你想听到的回复,被揭露真相可不是骗子的目的。重来一遍吧,我感觉置身在梦中,此时是何时?”

“十三点。”

“才只是下午吗?”

“是的。”

“啊,当真是白日梦境,我感觉自己置身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我的命运会像这场梦一样复杂吗?”

海曼睁开眼睛,盯着含笑的斯卡欧。

斯卡欧摇了摇头说:“你的命运很大。”

“接着。”

“所以不复杂。”

“结束了吗?”

“当然没有,孩子。”斯卡欧摘下沉重的眼镜,揉了揉眼角,接着说:“你会成为连接世界的一点,时刻影响着大的世界,因为你置身在整个世界中,庞大哩,落日和升月的天平向你倾斜,星辉和日影的脚步追你的身影,啧啧,真妙啊!辐射的范围广大,你本身就会显得无足轻重,而由此结果来导致的命运会巨大无比。世界是你,你也是世界其中的一部分。当然,谁也都有这种特性,不过你格外的不同,不同。”

“你的意思我会影响世界的运转?”

“啊,简单的来说,嗯,是这个意思。算命嘛,总要说的复杂点。”

“您真是十分称职。什么时候开始呢?”海曼看起来一点都不相信,露出了微笑。“我可半点感受不到。我对世界的影响还太小了。”

斯卡欧努努嘴,说:“快了吧。”

吹灭了蜡烛,手中的小玩意也重新塞进宽大的袍子内,回头看了海曼一眼,老先生接着说:“你看,我都被你影响了,这个装置要改进了。影响世界的运转就快要开始了,孩子。或许已经开始了,而你太小了,感受不到。”

话音刚落,老绅士又调皮地眨了眨右眼,问:“怎样?”

“不错,能骗人的。不需要太过明确,糊弄人足够了,您的话才是他们想听的。”

海曼放下这件事跟随斯卡欧走了出去,回到原处。

“你感觉如何?海曼。”席恩和威诺共同问道。

“十分不错。”

问话的两人转了转颜色相近的眼珠,瞧了眼笑眯眯的斯卡欧,手中摩擦着铜板,想着要不要也来一次。

“我们该走了。”海曼帮助这两位站在房屋中的兄弟俩拿了个主意。

威诺低下头,咬了咬嘴唇,他其实还想吃果仁蜜饼的。这般想着,威诺仰起头和斯卡欧对视,露出了带酒窝的笑容,说:“年轻的斯卡欧绅士先生,能免费给我算个命吗?”

“这可不行,不过,你可以用其他的东西做抵押。”

威诺指了指他身上挂的剑问:“那也是别人的抵押吗?”

斯卡欧坐下笑了笑,拆下剑放在手中,手指摩擦着剑鞘,说:“这可不是。我这是给别人保存的,他还要回来取的。”

“为什么啊?”

“这我可不知道,那位霍姆先生是位奇怪的人嘞,手中执着两把剑。”

海曼突然转过身,问道:“霍姆先生?冒昧问一句,全名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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