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三十六

秒针转动着,时间交替变幻,海曼又在这里待了几个月,算上一算,他快要在监狱中待满一年了。

这其间,有一次进入蒙特森堡的机会,但他错过了。

过上一段时间,蒙特森堡便要选上一批人塞满监狱。那次,辛克·巴度从奥特森堡挑选了五个人,海曼没有被选上,要不然他或许还能见到席恩了。

昨天天气骤变,温度极具降低,天空灰蒙蒙的,像是升起了一层再也无法消散的浓雾。

一眼望去竟然和来时的景色毫无二致,依旧是洁白的雪花,仿佛是去年的雪未被清扫,铺在地上满了一年。与去年相比,今年的雪下得更早。

海曼在晚间劳动的时候听到了口哨声,愉快又清亮,如一阵寒风吹到了海曼的耳中,他还以为席恩被调到了这里,扭头一看,原来是个陌生人发出来的。

他张了张嘴,没有将席恩的名字叫出来,短短的时间内,嘴角便沾了无数朵的雪花。

海曼麻木地抿了抿嘴唇,听到呼叫声,转过身继续搬运着丝毫不见少的石块。

在寂寂无声的深夜中,海曼要很困难才能全然入睡,即使睡着也是浅眠,奥尔夫翻个身或者叹一口气,他都是知道的。

在他那颗陷入黑暗的心中时刻担忧着也想念着,因为在监狱除了这些也没有其他能想的了,前方的路被石头和铁条锁住了,留下的几个空隙只能看到这些。

除了席恩,他想象不出来葛瑞斯、黛丝,还有威诺这一年是如何熬过去的,失去了两个人的家庭就像断了两半的三角架,即使站得稳也不再是原先的完整样子了。

“你准备走了吗?”有一天班普思这般问。

他们坐在一个饭桌前,奥尔夫正往嘴里塞食物的手顿住了,抬头看了眼海曼也问:“你准备走了吗?”

“是这么打算的。”海曼吃了口豆子,左手的两根手指摩擦了下桌子新填的裂口,眯起眼看向正在飘雪的窗外。他见到的可不是纯白的,而是鲜红的,每一片都带着一个空荡荡的冒血枪孔。

“你如何逃出去,从哪个地方?我这几天都没有见你观测和行动,你要反悔还来得及。”奥尔夫想着说。

班普思低下头,两根指头来回捏着耳后墨镜腿,细细沉思了片刻,往前方望了望。

“我们都知道,小道都被堵住了,黑暗中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眼睛,只能走大路了。大路,大路只有一双眼睛。”海曼说。

奥特海堡的布局清晰明显,地底是十到二十片区的监狱,地上是一到十片区的监狱。

海曼要是出去需要先从地底到达地上,这点不难办。之后要是再向前走就不是很简单的事情了,因为穿过监狱的路有一段时广阔的地界,道路宽阔,只有几堆石子和树木堆积,没有狱警把手,因为辛克·巴度亲自监视。

穿过这段略显宽阔的地界后,倒是距离出口没有几步路了。

奥特海堡的出口只有一个,其余的方向要么连接着其他的监狱,要么被严格把手着,就连翻越隔离栏对囚犯都是个困难。

唯独的出口没有人防控,凭借的是辛克·巴度大人的自信。要是有人来转着圈时刻把手,会扰乱辛克大人施展魔法的心绪的。

“所以,你准备……”班普思挑起墨镜下的眉毛歪着脖子说。

海曼点点头,认同了班普思说的话。

“真是好主意!我就是这么打算的,与我不谋而合了!”班普思看起来十分的高兴,并准备助海曼一臂之力。

由于班普思那句话声音太低,奥尔夫没有听到,此时见两人达成共识的样子十分困惑,但他也不打算问了,即使知道,他自认为也帮不上什么忙,不知道还好,反正他也快出狱了,少点事对谁都好。

那是个飘雪的大中午,不是海曼挑的这一天,而是班普思选的,因为这一天狱警的眼神十分慌张,看起来就像是要有一支人要来劫狱了,需要他们时刻提高警惕,时刻防备。

“伦纳帝国混乱了,”班普思说,低头拿手拨弄了下盘子里的蟑螂,吃下了蟑螂旁边的干净的土豆块,嚼了两下又吐在地上,用脚踩了踩,嘴里咒骂着。

既然狱警如此胆战心惊,仿佛头顶着铡刀,防备着可能会受到的袭击。坏心眼的班普思便将“可能”变成了“一定”,打算在监狱内引导一场混乱的囚犯**,为眼前的萧瑟寒冬加点温暖的血,镀上一层不再单调、寡淡的色彩。

“长官,我盘子里有一只蟑螂。”班普思说完对海曼无声说了句话:“要开始了。来日回见。”

班普思说完并没有人搭理,自认为嗓门足够大的他抿着嘴笑了笑,举起插着头发丝的叉子敲击着,边喊:“长官,盘子里有蟑螂,我吃蟑螂会肚子疼的,我不能吃蟑螂的。”

“这不是蟑螂。”食堂守卫的人员不耐烦地走了过来,油腻腻的手一伸将班普思手中的叉子夺走,甩动中,袖子上掉了两滴比饭菜还多的油脂。叉子被他往后一扔,落在了桌子腿边。守卫的人看都没看班普思叉子指着的蟑螂,闭着眼便说:“寒冬里没有蟑螂。”

“那这是什么?”班普思揪着蟑螂的腿问。

“哈哈,这是老鼠的屎,你们只配吃老鼠的屎。”守卫的人说完拍了拍桌子,大喘气地哈哈大笑,肥胖的腰身在桌角前动了两下,看了眼时间,叫唤着:“还有一分钟,不吃滚蛋!”

“这可不太友好,我十分不喜欢这种不友好。”

班普思伸开手一挥,带着随和的笑意将蟑螂扔到了身旁,他弹一弹指甲,抬起头和守卫对视一眼,脚尖探出碾碎了蟑螂的尸体,话都没说便迅速起身一踹,守卫的人哀叫着倒在地上,捂着肥胖的肚子四处乱滚。

班普思身边的人也极有眼力见,三下五除二便将这间屋子内的狱警制服,并轻轻地关上了门。

“对于这种不太友好的状况,我也不太友好,这是个缺点,我想等我快死的时候再说吧。”班普思接着说,抬起脚又踹了一脚滚过来的守卫。

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僵硬的躯体发出一阵酥脆的响动,他打了个哈欠,回头朝向面露警惕的囚犯们说:“听到了吗,兄弟们?!这个狗儿子说我们连老鼠都不如,我们是囚犯,但更是人!他这是在践踏我们的尊严,侵犯我们的人权,侮辱我们的人格。自从进入监狱以来,我们无时无刻不饱受着非人的压迫,只能默默在角落中默默喘息着,默默,呵,我们默默的时间太多了,但我们要不默默的,一不下心便会失去只有自己看重的生命。这些,加注在你我身上的、常人没有的、难以忍受的伤痛,都是因为监狱,都是因为监狱的压迫者,都是因为眼前身穿制服的人,他妈的!这些狠毒残暴的人,残暴歹毒的人,这些狱警,狱警,他们不将我们视作母亲疼爱的儿子……他今天说我们连老鼠都不如,明天也会将我们当成连老鼠都不如的畜生杀死,我们在他们眼中不是人,但我们真的不是人吗?兄弟们,我们不是人吗?!回答我!”

“是人!”

“我们是人!”

班普思取下墨镜别在上衣的领子前,举起拳头握紧的手,说:“对,我们是人,囚徒也是人。人有一项能力就是证明自己,证明自己。”

他说着用视线和每个人对视,一双眼睛饱含着玩味的斗志,手臂挥舞了两下,一阵激扬的风不知从何处吹来,他接着说:“兄弟们,我们要证明自己,只有斗争一条路,我们用斗争来证明自己,用斗争来获得自己的权益,用斗争来让瞧不起我们的人俯首称臣!我们要的不是成为老鼠一样恶心的生物活着,我们要自尊!我们要生存!我们要安稳……兄弟们,我们需不需要证明自己是人?给瞎子证明,给不将我们当成人的瞎子证明!为了证明自己是人,为了能获得囚徒身为人的自尊!”

他说完朝着沾满饭菜的袖子上吹了口气,又是无端端的刮了一阵怪风,惹得囚犯们更加激动。班普思最后看了一眼海曼的背影,舌尖舔了舔嘴角,沉下幽暗的眼神挂上了慷慨激扬的悲壮情绪扭过了头,满意地注视着躁动不安的人群。

班普思继续说着,囚徒被他怂恿地站了起来,脸上红通通一片,声音一声比一声大,气氛被肆意妄为的班普思完全调动了起来,他做事不考虑后果,安稳了几个月后来了一场大的袭击。

他踩着板凳登上桌上,嘴角勾起如狂风般疯狂的微笑,两条手臂高高抬起挥舞着,像是握着操纵全局的指挥棒。低下的呼喊一声接着一声,振奋着、呼喊着、把控着,班普思加大了音量,甩胳膊的囚犯们更激烈地喊叫起来。闲人都来凑了个热闹。

“我们是人!我们是人!”

“第一天我便受够这该死的监狱了!”

“我们要斗争。”

“我们要证明自己!”

“我们要斗争!”

“砰!”

“上啊,我的兄弟们!”班普思低下头弹了弹墨镜,在镜片上印出一圈游动的、嗜血的、黑乎乎的生物。他露出了轻轻的笑,抬脚踹碎了身边的壁橱,瞬间涌出一堆乱跑的老鼠。

“让这群渣滓见识见识你我兄弟们的厉害!”

被踹倒的守卫畏畏缩缩地往前爬,想要爬到门边逃跑,要是情况不危急就向长官汇报,但他刚见到曙光,便被飞来的刀子插中脖子咽气死了,死前看到的是墙角的几颗老鼠屎。

第十五区的监狱**开始了。

“冲啊!”班普思嘶哑的声音发出,沾满血液的手打响了第一枪。

“砰!”

一场关于是不是人的滑稽演出被海曼抛在了身后。

海曼趁着混乱往后退,匆忙地穿过幽暗的过道再往前走,匆匆忙忙拿了一件厚毛毯裹上身,手中抓着一根从傻眼的狱警手中抢来的棍棒。

走出十五区的监狱很容易,最起码比走进来容易,双腿还是听使唤的。

班普思闹出来的大动静将所有的狱警都吸引来了,海曼一个躲在暗处的人便无足轻重了。

混乱不堪的环境中,不止是海曼一个人想趁乱逃走,很多人都朝着唯一光亮的出口拥挤,不过,海曼是最先得到消息的,谁知道班普思做事都不考虑个清楚、制定详细计划的,完完全全是临时决定的。

海曼听着耳边清脆的响声加快脚步,并时不时攀爬到岩石侧壁,躲在囚牢上方黑暗的等待会。

绕开不太密集的黄色魔法轨迹也很容易,对海曼来说它们清晰的就像夜晚闪过的彗星,速度也是不紧不慢,足够海曼保持安全的距离越过它们。

“砰砰!”

海曼听到由远及近的枪声,握紧铁杆的双手紧了紧,再前行,越发加快了脚步。碍事的厚毛毯被他丢在了角落中,和一个腐烂的头骨为伴。

手抬起又落下,干净、利索地敲晕守门的两人,海曼四周看了看,俯下身抽出一柄枪将锁打碎,扭头回看了一眼穿过的黑暗,之后便踏入漫天的白雪中。

一阵寒风刺骨。

这座监狱他来了很长的时间了,可除了眼前的纯洁无瑕的白雪,海曼对其他的事物竟然全然不熟悉。

他扭头往后看了一眼,又往前看了一眼,一排排地底的囚牢被他踩在了脚底下,但目光所及之处依旧是囚牢,应该说是编号靠前的囚牢,两者没有任何区别。

海曼知道要逃出去还早着呢,班普思也是这般说的,走出囚室很容易,但要全然逃进去就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了。

踩踏着雪往前走了几步,听到响动海曼又急忙往后退,呼出的哈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海曼忍下了这阵的呼吸,藏在墙壁后的眼睛看到成排的狱警在往十五区前进,海曼等待着,耳边的响动消失后,他便抬脚快速往前跑。

“呼呼呼。”他感觉一些东西在被他抛弃着,眨眼便被无情的风吹散了。

前方的出口在他眼前逐渐扩大。

此时在旷野雪中奔跑的海曼惊人的显眼,因为只有他只身处在一片广阔的雪地中,如皑皑白雪上的一粒灰尘轻轻跳跃着,也如一粒灰尘不惹人注目。

脚印刚踩出来又被新雪掩盖,要是看海曼四周发现不了一丁点踪迹。

四周空无一人,因为这里的守卫是辛克·巴度。海曼能感受四周强大的魔法能量,禁不住握紧空无一用的棒子。

雪无声无息地增大,几分钟便能将海曼全身盖满白乎乎的雪片,这样也好,能够隐匿身形。

海曼穿着破旧的囚衣,披着他半路上摸到的一张薄毯子,狂奔着。

左脚的鞋子早就在奔跑中不知道丢在何处了,他露出的脚踝,脚面和脖子被冻得发紫,冷风往肚子里灌,仿佛呼出来的气都寒冷刺骨。

海曼不敢停下,转手将冻人的棍棒丢弃,捂住脸哈了口气,湛蓝的眼眸微微失神,颤抖着握了握被冻得僵硬、发胀的双手,全身抖擞着加快了速度。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响彻云霄,仿佛被这声猛烈的爆炸激了一下,海曼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也不知道是班普思还是辛克的杰作,远处的一所建筑爆炸了。

“轰轰轰。”细碎的爆炸声又接着响起。

要是海曼离得近点,就能看到深陷地底的十五区被炸毁了一角,周围是残肢断手,厚雪落在地面上即化,一片洁白之境变废墟,深深红艳星星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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