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七章 冥冥有安排
这一年过得很漫长，宫中一直死气沉沉，直到十月时，一道圣旨送进宁王府，整日惶惶不安的寿王夫妇等到了他们怕见又想见的结局。圣旨很简单，为皇上生母窦太后祈福，敕书杨氏出家出道姑，道号“太真”。
自从太极殿事件以来，李瑁和杨玉娘就没再同寝，现在终于不用尴尬面对了，突然的解脱，让他们有些适应不了。杨玉娘出府很急，李瑁也没想送行，就找各种机会出去游玩。
偏就在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这日早上他从外面回来，见宁王府突然出来一个车队。李瑁预感不好，忙让车夫停下，他跳下车来，隐身墙角。马车一辆接一辆从他的眼前辘辘而过，最后一辆车的车帘一闪，他还是看到了杨玉娘的侧脸。从此再无寿王妃杨氏了，他在心里感叹。
念奴进宫的次数多了，和李隆基渐渐熟悉起来，她发现皇上并没有别人说的那么可怕，他更像一个满腹心事无处宣泄压抑的老男人。念奴的性子柔和，从不越矩，百炼钢化绕指柔，把李隆基也拘得没脾气了。
只是二人都不会提到小九儿，这是默契。
这日李隆基招念奴进来时，乐工李谟已经在座。念奴知道李谟的笛子闻名天下，一直没有机会合作，今日得便，怎不开心。二人合作一曲罢，已经惺惺相惜。李隆基更是心情大好，让人摆酒宴上来。
这时窗外突然一阵混乱，高力士沉不住气，快步出去查看。李隆基踱到窗前，心里就是一堵。
原来是宠姐不知何时闯进来了，这个宫中人人尽知的疯婆子，已经不复早年的艳绝天下之容，一头乱发上顶着泥土草棍儿，脸上脏兮兮的，横一条儿竖一道儿，身上的衣裙勉强遮体，早就看不清颜色了。
宠姐像李隆基生命中的噩梦，一直摆脱不掉。其实韦贤妃不动手，只要他肯，还是很快就能让她从这个世上消失，可他不肯。他跟韦贤妃的理由不同，他不是怕冤冤相报，他也不怕业债。他只是想要一个人来时时提醒他，他是犯过错的，有这样的折磨，也算是赎罪。
李隆基不敢再看下去，转身让李谟继续，念奴并不常见宠姐，总归是熟人一场，还是悬心的，不知不觉眼风已经跟过去。李谟见念奴不唱，只好停下来。
宠姐见有人围追堵截，越发凶猛，对着众人发出阵阵嘶吼。高力士见局面不能控制，有些慌乱，催促小太监快上去动手拖人。无奈宠姐发起疯来，又咬又抓，转眼两个太监已经负伤，其它人畏手畏脚，有人斗胆出主意，要找御林军拿人。
高力士无奈之下，只得走近宠姐，小声哄劝道：“你且出去吧，花奴在外面等你。”
“花奴”两个字，像一把剑穿透了宠姐的身体，她突然就停下动作，紧张地把身上的衣裙理了又理，又用手去抿乱发。
“花奴，你在嘛？花奴？”宠姐轻声呼唤着，声音娇俏，像情窦初开的少女，她拎起裙摆，掂着脚尖，向门口走去。就在她走过荷花池边时，一个小太监突然发力，用力一推，宠姐失去平衡，跌入水中。
“花奴！花奴！”宠姐惊呼起来，她不会水，很快就呛了两口。深秋的荷花池，只留下几支枯叶，宠姐的衣裙吃水后重重向下沉去，她只扑腾了几下，水面就只剩下两只手了。
“快，救人啊！”念奴再也看不下去了，她满脸上泪，转身扑向门口。
“她这样，还是死了的好。”拦住她的是李谟，念奴抬眼看着他，读懂了全部含义，是的，这样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留下来？
李隆基整个人缩在帐中，再也没有出来。
那之后有段时间念奴都没有进宫。她不担心，小九儿却惴惴不安，每天数着日子。
“你自己得宠时，也没见这样。”念奴又好气又好笑。
“念奴姐姐，我总觉得是我在这里，碍了你的前程……”小九儿刚说一半，念奴已经伸手把她的嘴捂住。
“我们姐妹，还有什么说的吗？你要这样，我可认真恼了。”
小九儿只好不再提这茬儿，可心里装着事儿，这天趁着念奴不在，自己胡乱披了个大斗篷就从屋里溜出来。外面刚下过一场雪，路上没有清理干净。小九儿拿着李龟年给买来的缠丝绽金鹰头拐杖，慢慢探着路，一点点向前挪。
李隆基喜欢在雪天出行，也许是有些快乐的记忆在吧，他看到前面的人时迟疑了一下，转身想往回走，可是又停下来，那分明是小九儿。
小九儿已经迷路了，宜春院是她最熟悉的，每套院落，每棵树，每面墙，她可以在脑中清晰地画出来。可看不见时，她却无能为力。
小九儿迷茫地站在原地，她不知道要去的方向是哪里。雪地上传来沙沙的脚步声，自从她的眼睛看不见了，耳朵就变得异样灵敏。
“你是谁？”小九儿轻声问，来人已经停在她的面前。
小九儿没有得到回答，她慢慢伸出手，想判断一下是不是真的有人在。
李隆基的手被小九儿抓得有些措不及防，他想走已经不能了。
“你是谁？”小九儿又问，这是男人的手，似乎还有些熟悉。突然，她有些明白了，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你……”小九儿没敢问，如果她猜错了，问出去就是杀头之罪。
远处有人影晃动。李隆基不能再等了，他狠心抽回手，踩着雪狂奔而去。到底是有年纪的人了，跑出十几米，已经喘息起来。后面赶来的高力士吓得不轻，李隆基不等他开口，做了一个手势，继续逃跑。
此时的他不是一个皇上，只是一个负了债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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