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不许你推开我
郁逻微怔,直起腰来抚着谢长烟肩头柔顺的乌发,香雾云鬓,丝滑如上好的绸缎。他捏起一撮放在掌心轻轻捻弄,半晌才长叹一声:“娘子,你分明知道无论何事我都会帮你。”
谢长烟轻抿着嘴唇,歪头避开了郁逻的手掌。她用手指蘸了些茶水,起身将燃着的烛芯掐灭。屋里一下子昏暗了许多,她整个人便藏在阴影之中,唯有那双盈盈如水的双眸熠熠生辉,不时闪过些莫名的情愫。
郁逻怔愣着盯着那双眸子,心中突地一沉,似是已经察觉出两人的距离竟又在不知不觉间被拉远了些许。他走过两步,牵起了谢长烟柔若无骨的小手,轻柔摩挲,“娘子,我——”
他话未说完,谢长烟的手背突然覆上了他的嘴唇,打断他道:“郁逻,我今日不想谈情说爱。”
郁逻一窒,只觉得自己满腔热情被从天而降的一盆冷水给浇了个干净,连一点火星子都不剩。紧随其后的便是那冷水的“余温”,冻人心肺,瞬间便叫人变得心灰意冷起来,连那双上挑的凤眸都如蒙上了一层灰尘一般。他薄唇轻抿,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手,老老实实地坐到了谢长烟身前的矮凳上。
他耷拉着眉眼,活脱脱一只被人抛弃的幼犬,看着好不可怜。谢长烟心底一软,眸子柔和了几分,但说话时却仍绷着声线,正色道:“年初时我听说南方闹了灾,不少百姓流离失所,好多人吃不到盐。我怀疑谢沧澜与当地官员勾结,私贩官盐。”
谢沧澜乃是谢丞相的本命。谢长烟虽很少这般直呼其名,但郁逻在人间已混迹了有段时日,自然将上京城中的这些个人名牢记于心。他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沉沉地应了一声:“哦。”
这反应有些呆滞,谢长烟轻轻挑了挑眉,却也未放在心上,只继续道:“谢沧澜早便薛太尉沆瀣一气,背后势力盘根交错,即便抓到了马脚,怕是也不能将他一举拿下。”
“……哦。”
“谢沧澜这些年为我那窝囊二叔一家子谋了些官职,虽都是些翻不起风浪的官位,但他向来老谋深算,定是有自己的考量。我动不得他本人,却可以毁了二叔和谢瑾那胖猪,如此一来,不论他打的什么算盘,定是都会落空。”
“……哦。”
“二叔贪财,在吏部供职。谢瑾好色,在工部供职。你便利用贤王身份之便,帮我查一查这两人的把柄。以这两人的心性,怕是能查出一箩筐来。”
“……哦。”
郁逻的口气失落无比,谢长烟听着只觉得心都要揪起来了。两人一站一坐,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谢长烟打破了僵局,迈出一步,来到郁逻跟前。
“郁逻……”她的小手轻轻覆上郁逻的头顶,手指顺着他后脑勺上那颗旋儿的方向打着转。两人之间不过一拳的距离,郁逻顺势伸出猿臂搂住了谢长烟不盈一握的柳腰,将脸埋进了她平坦的小腹处。谢长烟此时仅着亵衣,隔着薄薄的白底绸子便可闻到她生来自带的馥郁温香。郁逻深吸一口气,又紧了紧臂膀,将谢长烟整个人都揽了过来,喃喃道:
“娘子,我知道你生气了。是我不好,早知道你那二姐不是个省油的灯,我就该一直陪在你身边的。”郁逻的脸蛋在谢长烟小腹处左右蹭了蹭,一手扣住她的腰肢,一手攀上她的脊背,紧紧地将她压了过来。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整个人融进骨髓之中,“你该生气的,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郁逻不断轻喃着这话,每说一句便叫谢长烟的心底软上一分。她垂于身侧的双手渐渐紧握成拳,轻轻颤抖,似是再也抑不住感情,想不管不顾地一头扎冲进郁逻的怀中去。
可她不敢。
谢长烟向来自制,习惯性地竖起满身的倒刺保护自己。她终于还是深吸一口气,不露痕迹地松了拳,退开一步。
郁逻猛然一窒,贴于她背后的大手瞬间僵硬起来。他缓缓抬起脸,黝黑深邃的眸子紧紧地攫住谢长烟的眉眼,道:“你……你可还是在生气?”
他说话时不自觉地带着些小心翼翼,又似乎夹杂着些许刻意讨好。谢长烟卷翘的睫毛轻颤,木着一张小脸,不辩悲喜。
郁逻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忽然又忆起黑无常曾说“要给对方时间”。他似恍然大悟,一下子站了起来,出乎意料地于谢长烟饱满的额头上蜻蜓点水一吻,而后伸手将她抱了个满怀,低声道:“娘子,你今日不想与我说话,那我便明日再来。你明日不愿与我说话,那我便后日来。”
郁逻的声音听上去清脆空灵,似远方古寺撞钟之声,一下一下,一句一句,从她的耳朵里溜了进去,一下子闯进了她的心里扎根发芽。
“你一日不愿与我说话,那我便等你一日。”他的下巴垫在谢长烟头顶,每说几个词便在她毛茸茸的头顶落下轻轻一吻,“总之,不许你随随便便推开我。”
郁逻虽语气轻柔,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一下子便叫谢长烟的心湖平白起了波澜。他放在谢长烟脊背上的大手缓缓下滑,准确地寻到了她酥软的柔荑,十指交叉,仿佛如此便将两人紧紧地扣在了一起。
“这一辈子,你都注定要与我纠缠在一起了。”
谢长烟的眼底渐显氤氲,雾气腾腾,偶有水光闪过。两人的身影极其契合,一个欣长挺拔,一个娇小玲珑,远远看着便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半晌,谢长烟终是低叹一声,缓缓抬手回抱住了郁逻。她稍稍踮起脚尖,这般高度,正好可以将脑袋枕在郁逻的颈窝里。
郁逻绷直的脊背渐渐放松,不自觉地紧了紧臂膀,将娇妻狠狠地嵌进怀中。二人静静相拥,日头渐高,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极长,犹如交颈天鹅一般,逐渐融合在了一起。
约莫着一炷香过去,日头终是洒进了屋中。郁逻轻巧地避开一步,躲回到屋子尽头的阴影之中。谢长烟不露痕迹地低头看了看他衣角冒起的白烟,只一眼便知晓了他怕仍是重伤未愈,见不得光。
她黛眉轻蹙地盯着高挂的日头,眸中不无担忧。反倒是郁逻轻松一笑,似是压根未曾将这耀阳放在眼中。他趁着谢长烟扭头的功夫凑上去在她香颊上轻轻一吻,而后又凑至她耳边,低沉笑道:“娘子,为夫知你昨夜受了天大的委屈,特意送了你那二姐一个礼物。一会儿你去看看,定会欢喜的不得了。”
郁逻这般神神秘秘的献宝模样倒是少见。谢长烟的好奇心被勾起来几许,可未等她细问,郁逻便突然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屋内。她一怔,背后响起黑无常阴沉黯哑的声音,只听他道:“殿下伤势未愈,此番不过是灵识出窍。灵识阴气过重,受不得阳光。”
谢长烟蹙着眉转过身来,不自觉地捏起一块衣角,“那郁逻的伤……”
黑无常很少以真身示人,向来是一团看着便叫人心寒胆颤的黑雾。雾中红光一闪,他沉默许久,半晌后才低沉着说道:“你若当真关怀殿下伤势,便不该这般无理取闹。殿下昨日为了寻你,在灵识出窍的情况下仍祭出了一身魂力,此番事毕恐怕又要加重伤势了。你……”
黑无常见谢长烟茕茕孑立低眉顺眼的样子,又忆起她上一世惨死时的情形,忽而觉得她活得亦是不容易,于是便不自觉地收了后头的话,只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你且好自为之吧。”
待他又化作一团烟雾御风而去时,小六才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中蹦了出来。她手捧着昨日搭好的襦裙,恭恭敬敬为谢长烟更衣挽发。两人都不曾开口说话,小六只觉得这屋中的空气仿佛被人抽走了一般,越来越压抑。她从铜镜中看着端坐着的谢长烟,肌凝瑞雪,脸衬朝霞,真真如那画中仙一般。只是那双眸子着实漆黑,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乍一看似波光潋滟柔情满满,实则却是冷若冰霜不近人情。
小六一阵恍惚,只觉得眼前的人儿仿佛又回到了她刚刚重生的那段时日,无形之中便在心房外围竖起了铜墙铁壁,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半晌,小六终是没忍住这压抑的气氛,控制不住地低声埋怨了一句:“小姐,你这是何苦?你适才顺着台阶下来原谅小阎王不好吗?你们阳间的男子不都是喜新厌旧又好面子?小阎王昨晚拼着伤势满城寻你,今早又迟迟不愿借着夜色回去,死活赖在房间里等你,不就是因为在乎你吗。何苦还要闹得两人都不欢而散,你就老老实实地与他说你喜欢他不行嘛?!”
谢长烟漆黑的眸中火光一现,转瞬却又沉寂下去,短暂绚丽得犹如夜空中的五彩烟火。她腰杆挺得笔直,臻首高抬,樱唇紧抿,不自觉地便透出一股子倔强来。
她道:“我怕。我不敢。”
她怕郁逻爱上的是那个冷淡疏远的谢长烟,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谢长烟,那个躲在深闺中运筹帷幄操控人心的谢长烟;而不是此时此刻这个脆弱又普通、需要人关怀爱护的谢长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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