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离不得(月底求月票)
王长吉这一步,妙不可言。>
他本来放下玉璧之后,就安静地站在一旁,疏离得像与这个世界无关。>
就是这种与谁都没有关系的气质,让祝唯我就算还记得张临川的脸,也无法确认他的身份。>
他本就是与世上一切都隔着一层的。>
但是这一步走过来。>
就从“无关”变成了“有关”。>
从观棋者,变成了局中人。>
他的步幅并不快,但恰到好处。>
他来得算是及时,却很自然。>
此刻他拦在姜望的身前,用平静疏离的眼睛,看着革蜚浮肿的眼睛。>
他的视线,迎向革蜚的视线。>
无形的碰撞在神魂层面发生。>
其间发生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
或许只有一息,或许已是千百年。>
但姜望拿着玉璧的手骤然一松,纠缠在手指上的视线崩断了,玉璧加速往前送,眼看就要嵌入凹槽——>
世界颠倒了!>
斗昭身后中央之山的山道,竟然是向下延伸的,山道的尽头消失在转角。>
他们聚集在山脚,却像是立在山顶。他们等待上山,却只有下山的路。>
姜望明明拿着最后一块九章玉璧,往石碑背后的凹槽里放,但是他的手越往前,玉璧却离那凹槽越远。>
左光殊鼓荡华衣,正往这边赶来,却险些飞出神光罩外!>
月天奴以净土之力构筑的环境,顷刻便已破碎。慈悲之念已灭,长夜之寂永存。>
祝唯我的薪尽枪还横在姜望身前,但那枪尖,却像是在抵着姜望。>
而仍旧站在那里,虚抬着手臂的革蜚,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此刻他俨然有一种蔑视苍生的气质,他浮肿且发青的眼睛里,看不到半点感情。>
方鹤翎看向他,却看不到他。恨心神通根本寻不到共鸣。>
他明明就存在于此处,但好像消失在视野中。>
然而王长吉的眼睛,仍然清晰地捕捉着他的眼睛,并且从容地向他走去。>
“姜望是一个坚定的人,所以你知道卖惨没有什么用。姜望是一个有所坚持的人,所以你想用所谓的原则、所谓的道德来捆缚他……你的世界不止一种道理,但你构筑的伦理世界针对性太强,你窥探到了我们的对话?”>
嘴里说着问句,语气也带着疑问,但王长吉的态度却分明是笃定的,他只问:“你是烛九阴,还是混沌?”>
所谓伦理世界,便是一种意志层面的环境塑造,更是基于规则层面的展开。>
是针对意志的攻势,一似于斗昭的斩性见我。>
革蜚所塑造的伦理世界,好像是完全针对姜望而展开,虽然很明显对姜望的理解出现了偏差……>
但毫无疑问,这个革蜚,至少是旁观了彼时姜望和方鹤翎的那一场交流,才会有这样的理解。>
可那场交流,是在他构筑的神魂战场里完成。>
所谓神魂战场,正是他所独创的神魂征伐之术。可以将敌我双方的神魂,拉扯到同一个战场中,而不必在对方的通天宫里饱受压制。>
作为长期以来的杀手锏,神魂战场内的一切动静,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要想窥视具体而不被他所知,不谦虚地说,不是一般的存在可以做到。>
整个山海境,除了主导世界秩序的烛九阴和有能力反抗世界秩序的混沌,他也想不到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
“你不妨猜一猜呢?”革蜚笑着说道。>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着走近。>
黑潮与神光罩的冲撞好像更激烈了。>
轰!轰!轰!>
如大鼓,如撞槌。>
而中央之山上的众人,也愈发清晰地感受到压力,连空气都沉重万分。>
姜望握着最后一块九章玉璧,他的手上燃起了烈焰!>
在无光的长夜里依然会燃烧,在无人喝彩的时刻依然很炙热。>
它是火,它是神通。>
此中三昧,唯自知也!>
流火绕手而飞,时而为灵雀,时而似火蛇。>
带来生机,也带来昂扬的姿态。>
将那些混乱的、颠倒的规则,一点一点地焚穿。>
了解过山海境的本质,明白了凰唯真的布局,亲手杀死过拟真的夔牛,感受过山神壁的印法传授……>
对这个幻想逐渐成真的世界,姜望也有了自己相当丰富的知见。>
甚至于包括,这些他以前看不到的……规则。>
换做在现世,他哪里看得到这道的痕迹?>
恰恰山海境是一个介于幻想和真实的世界,是新生的世界,又正在破碎当中。>
所以他甚至通过三昧真火的焚烧,了悟到了混乱颠倒的根源。>
他的乾阳赤瞳,才能够看到规则的显现。>
了其三昧,于是焚之!>
他的手继续往前,终于打破了颠倒,照见了本真。往前即是往前,靠近便是靠近,玉璧与石碑的凹槽,已经近在咫尺。>
‘革蜚’的眼睛骤然变得幽深起来,那一双浮肿的、无神的眼睛,此时看来有如深渊!>
将一切都容纳,让一切都下沉。>
永无止境的坠落,永远的沉沦!>
而王长吉前行的步子,停住了。>
一声寂寞的浅吟,惊醒了梦中人。一点寒星乍现,闪耀在眼睛与眼睛之间。打破了无形的纠缠,将厮杀在一起的视线全部洞穿。>
祝唯我连人带枪,出现在‘革蜚’面前,枪尖直点眉心!>
枪未点至,杀机已临。>
‘革蜚’轻轻一侧头。>
他只侧了三寸,他和祝唯我之间,却像是隔开了天堑。>
祝唯我的杀机愈暴烈,他的薪尽枪却愈遥远。>
轰隆隆隆!>
巨人一般的魁山撞将过来,他的拳头像是擂动着战鼓,似行于九天之上,打破一切有形无形的间隔,代天行罚,轰向革蜚的面门。>
浑身的气血沸腾,如火焰一般,烧灼得空气都哔剥作响。>
而‘革蜚’只是探出一只手,一只干瘦而显得没有什么力气的手。>
五指大张,掌中出现一道幽深的黑色漩涡,直接往前探去,就这样硬接了魁山的一拳。>
崩山之拳打在黑色的漩涡前,好像陷入永无尽头的棉花堆里,当然一直在前进,可根本不能伤谁分毫,魁山的拳头一直在前进,可身体竟不能进一寸!>
‘革蜚’的手轻轻一扒拉,便将魁山连拳带人拨开——掌与拳,甚至还在交锋。魁山也并未放弃。>
一切都显得如此轻描淡写,如此从容不迫。>
而他看向姜望!>
他的眼神,开始往姜望身上落。>
这是压制了王长吉的眼神!>
他看向姜望,然后看到了一道刀光。>
那是即便是他,也觉得被刺痛的刀光!>
此刀名为身魂朽。>
身魂两杀,最不容人。>
他的视线,被割断了。>
而斗昭那灿烂的桀骜的身影,就放肆地站在姜望身前。独臂斜提天骁,看着‘革蜚’的眼神……如看猪狗。>
不得不说,斗昭这样的人物,作为对手压迫感十足,作为战友则叫人很难不膨胀。>
王长吉的眼神,祝唯我的枪,魁山的拳头,斗昭的刀……都只发生在一个瞬息里。>
短暂的交锋过后……>
啪!>
姜望已经将最后一块玉璧,按在了古老石碑的凹槽上。>
这一声太清脆,太清晰,非常的悦耳。>
给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或许也不仅仅是感觉。>
那时时刻刻横亘在心头的巨大压力,就此烟消云散。>
九章玉璧齐聚,召发着难以言喻的力量。>
背部的凹槽全部被填平,九块玉璧流光万转,立在山脚的这块石碑,开始散发出一种古老的气息。>
笼罩中央之山的神光罩,一时光芒大炽,厚实凝重,竟如黄金所铸!金灿灿,真不朽,像一只倒扣的金钟,笼罩了中央之山,瞧来坚不可摧,万古不移。>
那无边的黑潮扑来,也只似海浪扑礁石,全无半点动摇。>
天穹黑雪雪崩一样地砸落,也只发出沉重的闷响,然后滑落黑潮里。>
海中拔起的巨浪,一直自下而上冲击着中央之山的底座,撞得中央之山隐隐摇晃……此刻却一下子就崩碎了,如泼雨落回海中。>
‘革蜚’乌青僵白的脸,已经消失了所有的笑意。>
他看着中央之山前的这些人,慢慢地说道:“你们,都要死。”>
他的每一个字落下,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众人的心中。带来肉身与神魂的战栗。>
旧的压力才去,新的压力已生。>
毫无疑问,此时的‘革蜚’,绝对有着神临层次的实力,甚至不是简单的神临,而是神临中的强者。>
他当然有杀人的能力。>
不仅仅是在山海境削去谁的三成神魂本源。>
而是真正的抹杀,断绝所有回归现世的可能。>
先前斗昭离境而不得,便是注解。>
这样的‘革蜚’,发出了死亡宣告。>
他的气势节节拔高,几乎是无限腾升,冲天撞地。>
狂暴的气浪鼓荡不已,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引动了飓风!>
他毫不遮掩地展现他的愤怒,他的力量,他的恐怖。>
生死之间,谁能无惧?在绝对力量层次的压制下,谁能不生怯懦之心?>
他要打断这些人的脊梁,磨灭他们的意志,杀死最不听话的那些,再来奴役剩下的。>
他是真的愤怒了。>
但是此刻他面对的,是怎样的一群人呢?>
他以为他知道,但是他并不知道。>
他听到了狂笑。>
那是嚣狂桀骜的、目空一切的笑。>
“你到底能不能够知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那个独臂的提刀者,面对他的死亡威胁,不仅没有退避,反而悍然前行。>
脚步愈疾,声音愈轻蔑。>
“生存在狭隘的井底,误以为天下之大,不过如此。寄居在一个失去抵抗能力的修士之身,就觉得可以掌控一切。依仗着区区修为上的优势,就以为自己有强者的姿态?苟活千年,难当一秋!”>
斗昭跃身,身燃金光,刀当颅门!>
‘革蜚’大怒,愤怒得眼珠子都险些爆出来,双手握出阵阵寒气。>
然而一杆长枪,比那桀骜的刀光更快。>
祝唯我压根就懒得废话,他纵跃在空中,划过一道流星般的灿烂弧线,天地之间仿佛只剩这一道轨迹,只有这寒星一点。>
这一点冷芒,就是他的不屑、他的表达。>
魁山紧随其后!>
极其雄壮的他,偷懒般地在祝唯我开辟的通道后穿行。>
但是他每前进一尺,绕身的血气就浓郁一分。>
冲撞到最后,血气已如一副血甲般,披在他雄壮得可怕的肌肉上。>
先行者设想气血之尽头——破法,灭术,绝神通!>
他虽无那般威能,却也见得几分轮廓。>
流星靠近之后,就是陨石。>
祝唯我是寒星,他亦是寒星。>
轰隆隆打破了空气。>
此拳是九天之上,陨石落!>
月天奴十指绽莲花,身上的黄铜光泽流动起来,人也腾跃而起。简化的净土无法和神临层次真正的“域”做对抗。>
她的净土之力全部凝于自身,凝聚在她的肢体,她的双手。>
让她在彼方“我如神临”的世界里,把握自己的自由。>
灵识笼罩范围内,我如神临。>
说的就是神临之“域”。>
是月天奴以后会成就的真正净土。>
也是独属于‘革蜚’的、此时覆盖山脚的混乱环境。>
为什么他有底气说要所有人死?因为在灵识笼罩的这个范围里,他真的可以算得上神!>
为什么天授神名后,那些异兽就有了神临层次的力量?因为山海境赋予了它们如神的能力,令它们可以调动山海境规则,形成自己的“域”。>
月天奴同样没有说话,但是她看向‘革蜚’的眼神,却更愤怒、更不屑——>
你算什么?>
‘革蜚’的威胁,对她来说是莫大的屈辱!>
她撞破了空气,身在上空,十指绽莲,直接打出洗月庵秘传杀法,璃月莲华掌。>
更有王长吉,再一次洞察混乱,寻到了‘革蜚’的眼睛,淡然地与其对视。>
两道视线如铁索交撞!切割!>
空气之中并无形迹,却有“滋滋滋滋”高频的刺响。>
而按下九章玉璧的姜望已经纵剑而来,青衫飘飘,直面‘革蜚’。>
也不说什么言语,不给什么愤怒。>
只是平静地看着‘革蜚’,身心都揉在剑式里。>
说什么有拔剑更明确?>
做什么有割下头颅更有力?>
剑在长鸣!>
飘摇兮霜风流火。>
恍惚兮世间剑仙人!>
一剑撞如天柱倾。>
面对着‘革蜚’的死亡威胁,面对这样一位在神临层次都不能算弱的绝对强者。>
这些外楼层次的修士……>
竟然个个反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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