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猫 六

“这猫今天也在这里。”

“真的诶。”

“是流浪猫吧。”

黑猫趴在围墙边上,看着放学后路上来来往往的高中生。

它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已经待了一个多月,之所以没有回去,还是因为担心那里的除妖人没有离去。

这段时间有个十几岁的女学生经常投喂它,不过现在已经连续好几天没看到她了。

黑猫记得她的气味,它循着最近的气味找到了女高中生的班级,从班里其他人类学生的谈话中得知那个女孩儿转学了。

一刹那间,它的身体感到一丝痛苦。

这种痛苦似乎已经存在很久了,就算它明明身体健康没有受伤,痛苦也是如影随形。

而这段时间黑猫自身的妖力也在增长,有一天它尝试变成人的模样,竟然成功了。

选取的模板是最近接触最多的那个女高中生,它化形得很完美,以至于走在路上时会有女高中生认识的人同它打招呼。

而在化成人形,变得和人更加接近后,黑猫渐渐明白了那种痛苦的感觉是什么。

孤独。

它变得和之前的那个老人一样,因为孤独感而痛苦。

它理解了很多人类的事情,变得更加聪明会思考,但同时也被人类的负面情绪所影响。

黑猫决定回去寻找之前的那个老人,说不定还能遇到葛奇它们,万一它们当时也和自己一样死里逃生了呢?就像以往一样生活吧。

寻找的过程并不太顺利,但它尝试着去理解看懂人类的文字,联系记忆里曾经看到过的路标,最终找到了那个地方的名字。

黑猫回到了自己熟悉的那个小院落,院子门紧锁着,不过反正它从来不会走正门。

它爬上围墙,站在高处往里面眺望。

房子的门和窗户都关着。

里面也没有人。

出门了吧。

黑猫像往常一样伏在门口一边晒太阳一边等老人回来。

今天会带什么鱼回来呢?

它一直等到了第二天早上。

黑猫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那个老人也消失了,就和过去那些消失的个体一样,再也不会出现了。

它化作女高中生的模样,想去询问周围的住户,说人类的语言还是不太熟练,但对方总算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你是说住在隔壁的平野老先生啊,他不久前去世了。”

系着围裙的家庭主妇表达着哀悼之意,最后还愤愤不平地说了一句:

“当时医院里说是心脏病发作,但我听说啊,当时平野先生房间里有争执的痕迹,警署推断是家里进贼,不料小偷盗窃时被平野先生看到,两人争执时平野先生心脏病犯了,就这么离开了,唉,真是世事无常,你说是吧小姑娘?”

“所以,他,死了。”

家庭主妇费解地看着面前这个面无表情,说话结结巴巴的女孩儿,她开始以为是平野先生的亲戚之类的,但正常人得知亲人去世都会表现地悲伤一些,这个女孩却只是想确认一下结果似的。

“啊,对,我记得三天前下葬的,我家先生还去参加了葬礼。”

女孩再次确认后,什么都没说离开了。

家庭主妇随后赶紧关上了门,总觉得那女孩有点儿诡异,无论是举止神态还是说话方式上。

原来是已经死掉了啊,难怪看不到人呢。

可惜尸体已经下葬了,自己盯了好几个月的食材最终还是没有吃到。

维持着人形的黑猫慢慢地走回老人的居所前,思索着接下来该去哪儿。

它一直想到晚上也没有想出来,似乎去哪里都无所谓,又或者它根本不该来这里,按照人类的标准,它应该是回自己的家去。

迎面走过来一个穿着西装,喝得烂醉如泥的中年男人。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拎着酒瓶,嘴里哼唱着小曲儿。

模模糊糊之间,他看到前面的路口站着一个女高中生。

都这个时候了,站在街上不回家干什么呢?

酒鬼想了一下,很快有了自己的解释,淫笑着迎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女高中生纤细白皙的手臂。

“嘿嘿嘿,小姑娘,等叔叔等着急了吧,走吧,叔叔带你出去玩。”

黑猫看了一眼这个突然莫名其妙接触自己的人类,浑身散发着让它不悦的气味,更何况它不喜欢这样被人类触碰。

虽然酒鬼的力气对一个女高中生来说很大,但黑猫轻轻扬了下手,只用妖力就将其掀翻在地。

酒鬼突然倒地,一时半会儿竟然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再次扶着地面站起来,想拉女孩走。

“怎么了,啊?!还怕我不给钱吗?”说着,酒鬼拍了拍自己的公文包,“看看,看到了没?叔叔有钱,乖啊,跟叔叔走。”

黑猫实在不理解这个人类为什么执意要拽着它,酒鬼走过来后它又很快地将其推开。

酒鬼一个没站稳,脑袋磕在了坚硬的地面上,血水从伤口处渗漏下来。

疼痛让酒鬼骤然清醒,他摸了一把额头涌出的鲜血,惊恐万分地大吼大叫起来。

“啊啊啊,我怎么受伤了?可……可恶,你这家伙!”

酒鬼怒吼着冲向那个女高中生,但他很快愣在了原地。因为他看到女高中的脸上竟然开始生出黑色的毛发,她的眼睛变成了幽冷的绿色,白嫩的手掌上竟然长出了利爪,嘴裂开地越来越大,里面的牙齿快速生长甚至无法被嘴唇包裹住。

“这……这是什么啊!”

酒鬼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之前喝进去的酒经过身体的转化出现在了身下的裤子上,洇湿一片。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高中生竟然变成了一头黑色的怪物。

“妖怪,是妖怪!救命啊!有妖怪!”

酒鬼哭嚎着跑开了。

但空气中还弥留着血液的味道。

鲜血的气味激发了黑猫体内的一种冲动,刚才的那个人类是那样的弱不禁风,随便打翻他让他破损竟然是这样容易的一件事。

一瞬间黑猫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顺畅,暴力使得压抑得以释放。

它想要毁坏更多的东西。

从哪里开始呢?

它想起今天那个家庭主妇说过的话。

那个贼。

对了,就这样吧,它先去毁坏那个小偷。

之后除妖人会因此杀死它吗?

来吧,都来吧。

它也想毁坏那些除妖人。

房间里混杂了很多人的气味,黑猫找了很久,最终发现了那个盗窃者。

就像是玩弄耗子一样,它戏弄和毁坏着恐惧的猎物,最后带走了对方的一支胳膊。

后来除妖人真的找上了它,黑猫最终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它没能对那些除妖人造成伤害,自己反而因为战斗遍体鳞伤。

它以为自己会死,结果那些人只是把它关在了一个暗无天日的笼子里。钢铁制成的牢笼并不能困住它,真正禁锢着它的是笼子四周布下的符咒,无论它是用妖力还是单纯地使用现出巨大妖形后的蛮力,都无法将其打开。

这是专门关押妖怪的地方。

黑猫本想着能够活下来就行。

但久而久之,它愈发感到这种看不到尽头的关押更加折磨。

外面过去多久了?

一个月?

一年?

三年?

自己又要被关到什么时候?

一直被这样关到死,还不如当时和那些除妖人战斗的时候就死了。

直到有一天它听到外面传来开门的声响。

“有监管部的通行证吗?”

“有的。”

“好的,井上先生是吧,那妖怪关在第23号隔间。请务必小心一些,是一头很凶恶的妖怪。”

“谢谢,我会注意的。”

“唉,真不知道现任的这一届部长是怎么想的,这种妖怪直接处死就行了。”

“其实我倒觉得这样挺好的,正好我的事务所里缺人手,说不定那妖怪以后能发挥作用。”

“您还是先去看看再下结论吧。”

脚步声越来越近,黑猫躲在暗处,沉寂许久的血液难得沸腾起来,但它表面上却很平静,尽量不发出一点儿声音。

耐心地等待着那人。

透过笼子的缝隙,黑猫看到有人过来了。

它像捕猎一般扑了上去,张开的血盆大口撞击在了笼子上,巨大的响声传遍了整个走廊,吓得门口的看守员赶紧跑出来查看。

几乎是同时,笼子外面的符咒起作用了,黑猫被上面注入的法力弹飞,断了几颗牙齿,嘴里顿时血流如注。

它不以为然地舔了舔嘴唇。

这可是被关在这里后,难得的乐趣——趁有人经过时冲过去威吓他们。

哪怕这会使自己受伤。

但听着外面那些人惊慌失措的叫声,黑猫就觉得一阵愉悦。

奇怪的是,这次黑猫并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声音。

难道直接被吓跑了?

黑猫抬起头,发现那个人还是不动声色地站在笼子外面,神色如常。

这反而让弄得满脸是血的自己有些狼狈。

“原型是只猫啊,会说人话吗?”

外面这人是在和自己说话吗?

黑猫本不愿理他,但一想到之后或许很长一段时间没人和它说话,又有些心里痒痒。

“原来是不会说话的妖怪,那我走了。”

“等等!我会说话!”

“嗯……虽然发音不太准确,但还算清楚。既然能说话,应该也可以化形了吧,变一个我看看。”

黑猫:“……”。

“不愿意吗?那算了。”

“人类,你想做什么?”

“放你出去。”

“……”

“我解释一下吧,鉴于你犯下的罪责,目前关押的刑期已经满了,但之后需要终生为我们灵能师……就是你们口中的除妖人工作。而我就是来领走你的人。”

虽然不太明白这些人类对自己处置的条条框框,但听那人的意思,是想让自己当对方的奴仆。

黑猫发出一阵不屑的冷笑。

放它出去?

那它可以立马咬断那人的脖子。

为他们工作?想都不要想。

“你运气很好,其实你本来会被处死,但考虑到你是因为亲近人类才会这么做,所以才会……”

“亲近人类?你在说胡话吗?”

“不是吗?我可是听说你是为了替一个人报仇才去袭击那个盗窃者的。”

“既然你们都知晓这些,以你们人类的标准,惩罚恶人难道不对吗?”

它以为那些除妖人只是单纯地因为自己伤人才会把它抓起来,现在看来他们都是知道前因后果的。

“惩罚恶人是对的,但你没有这个资格去制裁别人。”

“因为我是妖怪。”

“并不是,我也没有这个资格。”

“妖怪也不行,人也不行,可你又说惩罚恶人是对的。”

“人和人也是不一样的,惩罚那些犯错的人,如何惩罚,会有专门的人去做这些事。”

“……”

“好了,想清楚了吗?手续应该很快就办好了,到时候你就和我走。”

“你不怕吗?”

“怕什么?”

“我也讨厌除妖人,我们是敌人,我不会为自己的敌人干活,我只会像对待那个小偷一样对待你们。”

“所以我才说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你也是除妖人。”

“举个例子,天底下所有的妖怪都是你的同伴吗?”

黑猫顺着那人的话语思考了一下。

不是。

甚至有时候一些妖怪也是它的敌人,只是因为当时没办法与之抗衡,那些所谓的敌人也就不了了之了。

它突然有些想明白了。

“我并非是同你结怨的除妖人,事实上我的工作也不只是除妖,只要你们妖怪会专门称呼我们为‘除妖人’,但如果没必要,我不会伤害妖怪。”

“……”

“别总是不说话了,继续待在这儿等死,还是和我出去工作,你自己选吧。”

“你需要我做什么工作?”

“这个嘛,我想想看,应该就是追击一些逃跑的恶灵妖怪,我忙的时候帮忙护卫一下其他人。而且你是猫形的妖怪,给事务所里当当吉祥物什么的也不是不可以,总体算是很轻松的活儿了。”

黑猫犹豫着,它肯定是不想继续被关在这里了,只是虽然外面那个人说的话似乎很有道理,但它又不愿意因此表现出屈服。

它想了很久,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内心的诉求。

“我想出去。”

至少以后应该不会再流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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