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2 柳三平守孝
女学里要用的物件多，材料满满堆起几屋子，家里放不下，又逐日人来人往的不方便，还是宋好年跟柳老爷商量，从他家闲着的屋子里租上几间。
柳老爷巴不得多跟宋好年有人情往来，要不是宋好年保持，他连租金都不肯要。
为着宋家这头百合管事，柳老爷推他家大儿媳出来与百合打交道。百合逐日带着孩子往分发材料并算账，少不得与这位大少奶奶照面。柳府大少奶奶不是本地人，乃是柳老爷当日同年家的闺女，大老远嫁到镇上，她打小儿读着诗书长大，生活也精致讲究，寻常与村妇们说不到一起往，一年到头也难
得出门，因此百合这些年很少见她。大少奶奶倒晓得百合：当日百合靠卖花卖野果子赚嚼裹时，她院子里丫头时常买花回往戴。后头她嫌恶李迎春，升大娘替迎春说好话，也说不看迎春怎样，倒多半看
她大姐面子。
大少奶奶便晓得李百合有几分人看，算是镇上颇有几分人看的媳妇子。
为着迎春那桩事，大少奶奶心中有些疙瘩，怕百合要借机为妹子出气，拿她作筏子立威，见着百合时面上有些讪讪。
这位大少奶奶心思深细，人也生得单弱些，纤腰薄面，既不像百合这等村姑出身的妇人硬朗，也不像昭仁这等闺女迅速，一看便是个读书人家样子容貌。百合也不晓得该咋待她，试着说几句话，总不大投机：瞧见花开得好，这位大少奶奶要迎风落泪，百合却要揣摩摘花瓣裹上鸡蛋面粉炸着吃；瞧见下雪，百合笑着说
：“今年雪好，明年收获定然不错。”大少奶奶便看她一眼，扭头沉思雪花不是人间富贵花。百合不是粗人，可到底话不投机，说起来也为难，倒是柳府小少爷、小小姐跟百合这边几个孩子玩得不错，时间一长，百合索性与柳大少奶奶说：“你也不用逐日陪我
干耗着，想看书便看书，想看景儿便看景儿，大伙儿自在些。”大少奶奶认真拿了几本书来，看得津津有味，反正这里有软绵绵的垫子，有热融融的火盆，还有炸得脆生生的虾片、热乎乎的茶水，只消有条件，百合可不会委屈自
个儿跟孩子们。再加上有人帮忙看儿子闺女，柳大少奶奶看起书来自在得很，也不感到百合这人不大热情，过后还跟她互通闺名：“我外家姓林，痴长你两岁，往后也不用生分，我妄
自尊大一回，你若不嫌弃，往后便叫我林姐姐罢。”
林氏性子高洁，有些傲气，为人却不坏，不希得调三窝四，就算看不上农妇们日常说话行事，顶多走开，却不会鄙夷她们粗俗。
百合摸清她行事，相处渐渐自在起来，有时看她看书专注，还赞道：“我统共没见过几个人，似你这般爱看书的。”林氏笑道：“我在家时，我爹常说，倘使我是个男儿，科举哪里有我兄弟什么事？我是生得早了些，如今这些孩子们有福……罢了，不说这个，左右如今连儿子都这样
大了，我还有啥不甘心？”说起幼时在家与兄弟们一体教养、一道读书，林氏兴趣勃勃，转眼又叹口吻，毕竟如今是不能再那般恣意了，就这几日，还是忙里偷闲偷来，亏得她公爹不晓得她每
日在这里看书逍远。
百合跟昭仁商量过，问林氏：“女学里还缺先生，我看你学问也够，性子也好，索性来我们学里做个先生咋样？”
大少奶奶一愣：“做先生？”
紧接着就摇头：“不成不成！”她红着脸说，“我自个儿书还没读透，怎么当得起先生？”百合道：“女学跟那些个读四书五经的学堂不一样，照着朝廷新式的书来教，经书自然也学，可不用为读经书把头发熬白。不怕你笑话，公主的意思，这女学里出往的
孩子，将来只怕还能在朝廷捞到一官半职，皇爷跟娘娘也都尽晓得。”林氏吓一跳，她幼时虽与兄弟们一体教养，越是长大，便越是晓得女人生在这世上有诸多限制，休说为官作宰，就是闲来读两本书，还有人说这不是女人的正业，须
得以针黹为要。
长平公主办女学，竟打着这等主意，林氏不禁骇然，心说：这样事情，在爹与公爹他们眼中，岂不是大逆不道？
女人家家，如何就要做男人的事情，与男人争朝廷大事？
百合也未几说，只笑道：“左右还早，等学堂修睦，我跟郡主还来请你一回，你要愿意自然好，便不愿意也没啥，不坏咱们情分。”
林氏道：“你让我好生想想。”论起才学，林氏实在不差啥，柳府小少爷便由她一手启蒙，如今那三岁多的闺女也随着在学。可她就是感到，自个儿教教自家孩子还成，要是给旁人做先生，岂不要
误人子弟？
女人家家，哪能做先生？这里柳府大少奶奶心烦意乱，家往自然带出来几分，她寻常不见公爹面，也不爱同丈夫讨主意，偏这事情非得这两个人晓得不可，想到此，更是恨不得全部人厥过往
，不用烦忧这些个事情。柳家大少爷同大少奶奶少年夫妻，算不上多情深意笃，但也相敬如宾，见她愁眉不展，难免问两句，林氏左右想不出措施，便试探着问：“你瞧郡主娘娘要办那个女学
咋样？”
“女人家做耍子罢了。”柳大少爷嗤笑一声，“还指看她们折腾出啥大事情不成？不过郡主身份崇高，爱玩就玩，左右朝廷供得起，也不用咱们操心。”
林氏又婉转道：“那依你看，咱们闺女……”
柳大少道：“自然要送往女学里头！”见妻子震惊地瞧着他，柳大少爷道：“你傻了不是？女学是一帮没见识的女人闹着玩不假，可再没见识，那也是郡主娘娘一手办起来，咱们闺女要能得娘娘正眼看待，
将来前途无量！”
柳大少爷存着个心思没说，他家闺女虽还小，万一混个脸熟，将来嫁给宋好年某个侄子，可不是一家子鸡犬升天？
林氏也猜不出丈夫毕竟愿不愿意自个儿往女学里做先生，一时没敢说，依旧翻来覆往地想。
她一向心思细，才成亲那会子，柳大少爷还唯恐惹她不兴奋，一见她皱眉沉思，总要想方法逗她兴奋。
这些年过往，柳大少爷也看得习惯，心想妻子总回没啥大事，劝告她不听，自个儿也劝得累。索性不往扰她，转身往通房那里，叫通房给他捏捏肩、松松筋骨。
百合在镇上招妇人与她做东西，她按件数给人钱，这等好事，宋秀秀本不肯落在人后，谁知宋好节这混账一回家，她倒要成日家防着这个王八蛋，反没时间做活计。
想厚着脸皮把圆圆送到宋好年那里避一避，偏生宋好年家里也是一堆孩子，忙乱得不行，她怎好再送圆圆往添乱？
宋秀秀左右为难，一颗心好似泡在黄连里头，恨不得宋好节逝世在外头。这些年宋好节要说不孝，也是不孝得够厉害，偏牛氏就是爱这个小儿子，哪怕瘫在床上动不得，只要闻声宋好节声气，脸上也要扯出个僵硬可怖的笑来，险些儿没把
圆圆吓哭。
宋秀秀左看右看，牛氏虽有几分心疼她，可心疼不过儿子，她们母女在这家里头就是现成肥羊，须得尽快想方法搬走才是。
这日宋秀秀又寻百合往，偏百合不在家，她只得往柳府那边找，果然百合正跟林氏对账，见她来，笑道：“你今儿咋有空？”宋秀秀道：“好些日子不见你，我来寻你说说话。”实在是本日宋好节又不晓得从哪里搜罗到几个钱，出往赌钱，宋秀秀才锁门出来。平日里但凡宋好节在家，她是眼
睛都不敢眨一下。宋秀秀这点子心思瞒不过百合，百合推开账本子道：“你哥同三平说过，他也乐意，只不过要守一年妻孝，这么一来，我先前的打算倒不太合适，依你看，你是愿意等
过这一年，还是另外寻个人家？”
柳三平跟陶彩霞当日十分好，日子要过下往，家中娃娃便不能没有娘，宋秀秀也是个能过日子的，只消她心不坏，当起后娘来也委屈不了儿子。
又是宋好年保媒，柳三平没想多久就应下，只说要给陶彩霞守够一年，另外他乐意叫圆圆跟他姓，唯独不肯养活牛氏。这几日宋秀秀也翻来覆往想过，柳三平比别个人家都好些：旁的不说，单柳三温和宋好年关系就是一桩大利益，要是随便嫁往个不熟悉的人家，只怕就要跟宋好年夫
妻日渐疏远。
她迟疑一下，道：“他要等一年，原也应当，要是立时撇开前头那个，我也不敢嫁他。就是我家里……”宋秀秀跟百合说实话，“我伺候我娘这些个年，三哥回来，本当他养老，往后我隔三差五来看看她，给她洗衣裳就成，没有我一个闺女给爹娘养老的道理。就是我还得寻个屋子搬出来，要不然我三哥早晚把我们母女两个作价卖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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