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一章 淡淡风溶溶月(2/4)

正下场都不太好,而雨龙宗离着三洲陆地都太过遥远,孤悬海外,天高皇帝远,所以雨龙宗的规矩,很多时候,要比儒家书院的规矩更管用。

芦花岛能够不被雨龙宗吞并,其实与自家修士没关系,只是芦花岛有一处上古遗址,被后世好事者命名为“造化窟”,据说有一位来历不明的道家高人坐镇其中,占尽了气运,不容他人染指分毫,不过关于这本老黄历,就连芦花岛辈分最高的修士,都已经无法确定真伪,实在是太过久远。胆敢去一探究竟的外乡大修士,一个个有去无回,也就渐渐断了念想,仙家机缘再珍贵,总不能为此丢了性命,再者芦花岛自己都没半点非分之想,雨龙宗又不曾吞并此地,已经足够说明很多事情。

芦花岛只与雨龙宗最西南的一座藩属岛屿,勉强可算近邻,与雨龙宗其实算是远邻。

芦花岛修士不少,只是钱不多,这得怨那个不爱与别洲打交道的桐叶洲,一艘跨洲渡船都不乐意打造,虽说桐叶洲到倒悬山一线,相比老龙城那些渡船航线,确实更加危机四伏,只是桐叶宗和玉圭宗那么大的宗门,如果真的愿意挣这份辛苦钱,凭借两座宗门的惊人底蕴,其实开辟路线,不算太难,也绝对不会亏本,可惜桐叶洲的仙家势力,以庞然大物居多,在浩然天下是出了名的吃穿不愁,与别洲几乎国国有仙府、州郡有仙师,大不相同。只说那玉圭宗,拥有一座云窟福地,根本不稀罕这类跨洲买卖。

用那姜氏家主的话说,就是老子打个喷嚏、放个闷屁都能挣钱,有那闲工夫跑什么倒悬山挣什么钱?

“你可以羞辱我姜尚真的境界低微,但是绝对不能侮辱姜尚真的挣钱本事,谁敢这么英雄好汉,我就用钱砸死他。”

可如果桐叶洲真有了几条跨洲渡船,挑选中转渡口,芦花岛就是首选。

芦花岛太过与世隔绝,修行一事,人人按部就班即可,挣钱一事,自有那出海的采珠客修士。

所以这里的修士,反而更喜欢搜罗外边的奇人趣闻,拿来说道说道,不然修行来修行去,给谁看?芦花岛可比不上那雨龙宗,就没出过什么惊才绝艳的修士。

今天有了一场半点不让人奇怪的争执。

两帮修行资质很一般的少年少女,分成两座阵营。

原本是在争吵那雨龙宗的一位天才剑修,到底能不能与剑气长城的最拔尖天才媲美。所谓的天才,就是百岁之前,成为了金丹剑修。

有说不能比的,也有说肯定相差无几。

后来不知不觉,吵架就吵偏了,吵到了剑气长城到底是怎么个地方。

有说那剑气长城个个是英雄豪杰,是天底下剑仙最扎堆的地方,据说走路上,去买壶酒而已,就能随处可见,这么个地方,这辈子不去走一趟、喝点酒,就是对不起自己的修士身份。

自古以来的吵架精髓,就是对方说什么都是错,对了也不认,于是很快就有人说那剑气长城,剑修全是缺心眼,反正从来不会做生意,几乎所有的跨洲渡船,人人都能挣大钱,比如那雨龙宗,为何如此财大气粗,还不是间接从剑气长城挣钱。更有少年冷笑不已,说等到自己长大了,也要去倒悬山挣剑气长城的神仙钱,挣得什么狗屁剑仙的兜里,都不剩下一颗雪花钱。

一个路过的老修士,笑骂了一句一个个只剩下骂架的本事了,都赶紧滚去修行。

晚辈们非但没有听命行事,双方反而一定要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修士帮着评评理。

老人在芦花岛是出了名的故事多,加上没架子,与谁都能聊,心情好的时候,还会送酒喝,管你是不是屁大孩子,一样能喝上酒。

老人是金丹地仙,祖师堂那边有张椅子,在岛上有一座占地极广的豪奢私宅,在倒悬山麋鹿崖山脚那条街上,更与山上朋友合伙开了一间铺子,连那南婆娑洲、宝瓶洲的老龙城,北俱芦洲的骸骨滩,都去过,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是个什么风浪都见过的老神仙。

所以芦花岛的晚辈都爱听这位老神仙讲笑话。

一喝高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都能说出口,光是浩然天下的各地乡俗,就能说上几百种,什么立春日买春困,什么青楼里边花魁们会请那穿开裆裤的小崽子跳床驱邪,什么儒家书院不推崇烧纸钱一事,佛道两家也都不认此风俗是自家流传开来,然后就闹哄哄吵了好多年,听得芦花岛长大的孩子们,一个个憧憬不已。

光是玉圭宗那个姜尚真的诸多传奇事迹,老修士就能说上很久。

老修士其实最爱讲那姜尚真,因为老修士总说自己与那位大名鼎鼎的桐叶洲山巅人,都能在同一张酒桌上喝过酒嘞。

没人相信便是了。

老修士今天被晚辈们拉着不让离开,便捣浆糊了一通,说了些雨龙宗那位天才剑修的好话,也说了剑气长城的好话,这才得以耳根子清净几分。

老人沿着一条宽阔山道走下山,两侧古木参天,绿意葱茏,老人闲来无事,老人都有那老习惯,便默默数着台阶,一直走到了芦花岛岸边,波涛阵阵,一望无垠,老人心情不错,这两年麋鹿崖生意不坏,挣了不少小暑钱,关键是老人觉得自己这钱,挣得良心,干净,偶尔夜深人静,良心一起,老修士甚至都想要给剑气长城送些神仙钱,只是一想到这种笑话事,就能让老人笑得合不拢嘴,你宋遂算个什么东西,需要你去送这点钱给剑气长城?认识剑仙吗?

老人挠挠头,有些惆怅,一辈子无甚出息的自己,若是真能与那姜尚真喝过酒,倒也好了。

以后与孩子们吹牛的时候,拍胸脯震天响也不心虚。

老人回望山上,希望一直这样安稳下去,只有小烦恼,无那大忧愁。

老人回过神来,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重新登山,再数一遍登山台阶,脚步慢悠悠,半点不急。

遥想当年,少年身边跟着个脸蛋粉扑扑的少女,少年不英俊,少女其实也不漂亮,但是相互喜欢,修行中人,几步路而已,走得自然不累,她偏偏次次都要歇脚,少年就会陪着她一起坐在半路台阶上,一起眺望远处,看那海上生明月。

老人停下脚步,转头望向那海上月。

今人见过昔年月,今月曾经照故人,都曾见过她啊。

老人突然扶住额头,稳了稳心神,瞪大眼睛,凝神望向台阶上的月色,总觉得方才有一瞬间的古怪,只是环顾四周,天地寂静,唯有偶尔松花簌簌落地的细微声响。

老人心细,虽说不曾与姜尚真真正喝过酒,走过数洲之地、见过奇人异事,却是千真万确,不觉得这是可有可无的小事,立即御风来到一棵古松之巅,依旧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护山大阵没有丝毫动静,老人最后望向一座芦花岛划为禁地的孤峰,是那曾经名声大噪又名声渐无的造化窟。

老人自嘲道:“若真是里边的老神仙出关,是好事才对。”

大海茫茫,比那九洲之地更加广袤,历史上有极多的仙人悄然离开陆地,在海上选择一处风水宝地,隐匿其中,潜心修行,要么悄然破境,要么悄然兵解,都不为人知。

————

玉圭宗位于桐叶洲南端。

峰峦叠翠,深邃幽奇,灵气充沛,是一等一的修行宝地。

其中那座神篆峰,有那峻极于天的美誉。

加上玉圭宗英才辈出,且从无青黄不接的忧虑,忧虑的只有一代一代的天才太多,祖师堂应该如何避免出现厚此薄彼的事情。

从老祖荀渊,再到稍稍年轻的姜尚真,最后是那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韦滢。

而与姜尚真、韦滢差不多辈分的天才修士,如果不是被这两人遮掩了太多光彩,其实换做其他宗门,在山上的名气,会大许多。

一座名为九弈峰的山头上,殿阁连绵,仙气缭绕,仙禽盘旋,不是小洞天,胜似小洞天。

而这座时时刻刻都会从玉圭宗祖山之外所有山脉峰头、溪涧江河汲取灵气的山头,之所以如此特殊,就在于玉圭宗历史上所有的宗主,都曾在此峰修道,宗主荀渊便是如此,成为宗主后,才搬了出去。

传闻当年姜尚真正是跻身了金丹境,觉得唾手可得的一座九弈峰,竟然成了煮熟鸭子,鸭子没飞,老子竟然没筷子了,由于没能顺利入住九弈峰,姜尚真这才一气之下,撂了句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就大摇大摆离开了桐叶洲,直接去了北俱芦洲闹幺蛾子,遍地撒野,害得整个玉圭宗在北俱芦洲那边名声烂大街。

在荀渊搬出九弈峰之后,在韦滢上山之前,因为姜尚真没能成为峰主,所以九弈峰一直空悬无主。

因为谁都清楚,谁能够结丹,在此开峰,就意味着是下一任宗主的不二人选。

韦滢一生下来,还在襁褓中,就被抱到了玉圭宗,然后在十九岁那年,就又在众望所归之中,合情合理地搬到了九弈峰。

然后韦滢就喜欢时不时站在九弈峰,抬头望向那座神篆峰,并且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打量视线。

反正是自己的下一处修道之地,只要在这期间,别画蛇添足,安心修行,迟早就是他韦滢的,那还有什么好藏掖的。

今天韦滢站在一处楼顶的廊道中,又仰头望向那处神篆峰某个地方,这与早些时候,是不太一样的。

韦滢身边站着一位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与他爹不一样,年轻人相貌普通,眉毛很淡,并且有个略显脂粉气的名字,但是他有一双极为狭长的眼眸,这才让他与他父亲总算有了点相似之处。

姜蘅。

但是玉圭宗祖师堂谱牒和姜氏家谱上边,却改成了姜北海。

不过熟悉他的人,还是习惯称呼为姜蘅。

能不能称呼姜北海为姜蘅,也算是玉圭宗年轻一辈修士当中,算不算有出息的一种证明。

因为姜蘅也好,姜北海也罢,都是姜尚真的独子。

如果说韦滢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玉圭宗宗主,那么姜蘅照理而言,比不上韦滢,却怎么也该是下一任云窟福地的主人。

只是最近些年,有些风言风语,说那藕花福地,化名周肥的姜尚真,又折腾出来了个儿子。

这让姜蘅这些年心情始终舒坦不起来,不舒坦也只能忍着,连那派人潜入藕花福地、宰掉那个弟弟的念头,都不敢流露出丝毫。

理由很简单,姜蘅最怕之人,正是父亲姜尚真。

姜尚真的那种可怕,桐叶宗山上山下,路人皆知。但是姜蘅对自己父亲的畏惧,要更深。

姜蘅的母亲,也就是玉圭宗某位辈分极高老祖的嫡女,一辈子都知道姜尚真从未真正喜欢过她。

但是她与年幼姜蘅独处之时,依然会流露出幸福的诚挚神色,与尚且年幼的姜蘅说些心里话,对孩子说,能够陪在你爹身边,已经很知足很知足了。

而她即将离世之际,姜尚真就坐在病榻旁边,神色温柔,轻轻握住枯槁女子的手,什么都没有说。

反而是姜蘅的母亲,死死抓紧姜尚真的手,然后笑着说了些让一旁姜蘅如坠冰窟的言语,“那女子,我偷偷去见过她一次,白发苍苍了,便是年轻时候,长得应该也不算好看。姜蘅姜蘅,取名蘅字,我猜了你的心思,遂了你的心愿,你也不与我说声谢谢,我这么些年,只与你生气这一件事。”

姜尚真伸出另外一只手,轻拍女子的手背,柔声笑道:“那你知不知道,当时你偷偷看她的时候,我在偷偷看你?你当时好像什么都赢了的娇憨模样,傻乎乎的,好看极了。”

女子点了点头,笑着离开人世。

姜蘅坐在床边的一条椅子上,呜咽不已。

然后姜尚真转过头,笑道:“哭死了娘亲,还要把你爹也哭死啊?这可不是孝子所为。”

孩子吓得噤若寒蝉,立即坐好,纹丝不动。

姜尚真当时说了一句让姜蘅只能死死记住、却根本不懂意思的话,“做不了自己,你就先学会骗自己。姜尚真的儿子,没那么好当的。”

不过撇开对父亲那种刻骨铭心的畏惧,姜蘅在玉圭宗其实活得很好,甚至可以说是除了韦滢在内两三人之外,再无人可以与姜大少爷媲美。

此时此刻,姜蘅顺着韦滢的视线,望向神篆峰那边,笑问道:“就对那个隋右边如此念念不忘?”

韦滢摇摇头,“是也不是,是至今仍然忘不掉,却不是如何痴迷喜欢,她最让我生气的,是宁肯死了,都不来九弈峰做客。”

韦滢斜靠栏杆,不再看那神篆峰,望向姜蘅,轻声笑道:“这些女子心思,还是姜叔叔最知道。”

姜蘅趴在栏杆上,不愿聊这个话题。

他的名字一事,就是玉圭宗许多老祖师的乐子。

再加上雪上加霜的藕花福地一事,玉圭宗有那祖师堂座椅的,斗心斗力都斗不过他爹,所以就喜欢拿他姜蘅撒气。

反正那些人看得更加真切,都清楚姜尚真对姜蘅这个儿子,从来不给予希望,更别提厚望二字了。

姜蘅转移话题,“看神篆峰那边的气象,老宗主肯定能够成为飞升境。”

韦滢笑着点头,“所以我想要成为下任宗主,就愈发遥遥无期了。还好,玉圭宗只能有一位宗主,但是桐叶洲却能拥有两到三位飞升境。不知道哪个幸运儿,能够成为第三人。我看那太平山黄庭,以及那个离开扶乩宗去往书院的孩子,相对希望比较大些。”

姜蘅由衷佩服韦滢,什么话都能讲,都敢讲,不是进入九弈峰之后才如此,在修行之初,韦滢就已经是这样。

姜尚真就从不掩饰对韦滢的青眼相加,说亲生儿子不像儿子,所幸还有个更像自己儿子的韦滢,住在了九弈峰。

如今玉圭宗形势大好,而且不局限于一洲之地。

除了老宗主荀渊会跻身飞升境。

还有玉圭宗的下宗真境宗,已经在宝瓶洲书简湖彻底站稳脚跟。

再就是桐叶宗、太平山和扶乩宗的一个个伤筋动骨,如今宗门里边都开始有了那个说法,只要我们玉圭宗自己想要北上,哪怕三宗结盟,也挡不住,一洲之地,山上山下皆是我之藩属。比那宝瓶洲的大骊王朝,一洲之地皆是国土,更加惊世骇俗。

玉圭宗当了好几千年前的桐叶洲老二,然后啥事没做,就成了桐叶宗的执牛耳者,而且再往后看几千年,好像玉圭宗继续什么都不做,一样能够稳坐头把交椅。

估计玉圭宗老宗主荀渊,做梦都能笑开了花吧。

委实是桐叶宗倒了八辈子血霉,怨不得别人幸灾乐祸。

先是飞升境老祖杜懋莫名其妙死了,不但死了,还牵连了一座小洞天,杜懋连那兵解离世的琉璃金身碎块,都没能全部遗留给自家宗门,加上那剑仙左右的出剑,太过缜密,影响深远,伤了桐叶宗几乎全部修士的道心,只有深浅不一的差别。后来便有了玉圭宗姜尚真的在云海上的大摆宴席,就在桐叶宗地盘边缘地带,换成以往杜懋这位中兴之祖还在世,根本无需杜懋亲自出手,姜尚真就给砍得狼狈逃窜了。

然后是一位上五境老祖的叛逃,携带宗门至宝一起投靠了玉圭宗,最后陪着姜尚真去宝瓶洲选址下宗,一起开疆拓土,只是最近些年没了此人的消息,据说是闭关去了。

韦滢突然说道:“先前说到了那个黄庭,其实在我看来,她的福缘比较惋惜,被拘押在了一洲之地,如果桐叶洲的剑修,少些井底之蛙的心态,愿意多走走剑气长城,哪怕桐叶洲注定成为不了北俱芦洲,也该早早拢起一两位仙人境剑仙的气运了。我若是说话管用,从今天起就会让剑修去往倒悬山,山深露重,每一次下山,多少是可以沾露而归的,蚂蚁搬家,桐叶洲的剑道气运,年复一年,积攒家底,自然而然就充沛起来。当然这些游历剑修,必须被蒙在鼓里,因为唯有心诚些,才能成事。”

韦滢无奈道:“她要是留在玉圭宗,我是愿意帮她与黄庭在剑道上,争上一争的。”

姜蘅不知道所谓的气运一事,是韦滢自己琢磨出来的,还是荀老宗主泄露天机。不过姜蘅自然不会询问。知道了事情,何必多问。

至于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是如何到的玉圭宗,韦滢又为何高看她一眼,姜蘅都不在意。

韦滢最后缓缓道:“否极泰来,月满则亏,不可不察啊。”

姜蘅望向远处,懒洋洋笑道:“我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千秋大业,都交由滢哥儿想去。”

“边头老马,解下缰绳便欲眠,绝无筋力可胜鞭。”

韦滢笑了笑,竭尽目力,举目远眺,“好一个暮气沉沉,千坟万茔。”

姜蘅听了这些奇怪言语,也就只是下意识记住而已。

姜蘅思绪飘远,早些年游历倒悬山,桂花岛桂夫人,来自老龙城的云上一剑,倒悬山的梅花园子……

那一次远游,姜蘅原本志在必得,想要拥有桐叶洲第一条跨洲渡船,算是为姜氏开辟出一条新的财源,钱不多,但是有噱头,怎么也该让那个好像永远云遮雾绕的男人,稍微正眼看自己这个儿子一次。

结果事事不顺,非但这桩密事没成,到了倒悬山,返回玉圭宗没多久,就有了那个恶心至极的传言,他姜蘅不过是出趟远门,才回了家,就莫名其妙多出了个弟弟?

今天姜蘅御风离开九弈峰,回了自己宅邸,依旧是娘亲住过的那栋老宅子。

姜蘅坐在一间屋子的门槛上,转头望向空无一人的里边,哽咽道:“娘亲,爹是骗你的啊,当时爹还在云窟福地,如何去看的你,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最后姜蘅仰起头,喃喃道:“娘亲,你那么聪慧内秀,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你一辈子都是这样,心里边最紧着那个薄情寡义的混账,娘亲,你等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亲口与你道歉,一定可以的,从那一天起,我就不再是什么姜蘅了,就叫姜北海……”

骤然之间,有个熟悉至极、又让姜蘅畏惧到了骨子里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乖儿子,这么说自己爹,可不孝顺,会死的。”

姜蘅浑身紧绷,僵硬转头,望向那个满脸笑意男子。

那男人唉声叹气道:“好不容易回趟家,就给自己长子一通埋怨,亏得我薄情寡义,铁石心肠,不然得直接道心炸裂,连跌数境。”

姜蘅摇晃起身,面如死灰。

那人看着姜蘅,片刻之后,笑着点头道:“笨是笨了点,毕竟随你娘亲,不过好歹还算是个人,也随她,其实是好事,傻人有傻福,很好。不过该有的家规还得有,今天我就不与你计较了,你长这么大,我这当爹的,没教过你什么,也不好骂你什么,以后你就牢记一句话,父不慈子要孝,然后争取兄友弟恭,谁都别让我不省心。”

脑子里一团浆糊的姜蘅,只能是木然点头。

姜尚真转身离去,啧啧道:“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丑崽子,实在是多看一眼都糟心,你也太对不起爹娘了。以后再见到我,低头说话。”

姜蘅这才敢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泪水,恍若隔世,鬼门关走了一遭。

那个男人今天这些话,兴许被外人听了去,只会怜悯他姜蘅的境遇,可事实上,比起以往男人所说言语,都算好听的话了。

姜尚真离开了这座宅邸后,直接去往了神篆峰祖师堂,要恭迎老宗主出关,成功跻身飞升境。

韦滢无论是境界还是地位,其实都该在这祖师堂有一席之地,位置还肯定不会靠后,只是九弈峰太特殊,反而没有座椅。

祖上传下来的死板规矩,没道理可讲。而宗字头仙家,祖宗之法从来比天大。

进了门,被姜蘅坏了点心情的姜尚真,心情立即好转几分,就喜欢这些老王章的,其实不是这些山上神仙也羡慕的美好话语,而就只是篇首三字。

“余家贫。”

————

如果有那吃饱了撑着的仙人,选择从海上芦花岛出发,然后笔直一线东去桐叶洲,就会在那座扶乩宗附近登岸。

扶乩宗祖山名为垂裳,常年云海缭绕。

早先与那同样位于桐叶洲中部的太平山齐名,只是大致上算是一西一东,与那桐叶宗和玉圭宗的南北对峙,异曲同工之妙。

扶乩宗精通“神仙问答,众真降授”,不过虽是道家仙府,却不在青冥天下的白玉京三脉之中,与那中土神洲的龙虎山,或是青冥天下的大玄都观,都是差不多的光景。

只是在那场几乎殃及整座桐叶洲的天大变故之前,不谈真正的底蕴,只说声势,扶乩宗还是略胜太平山一筹,双方曾经积怨已久,先后两头大妖作祟之后,一个重创了扶乩宗,一个更是让太平山元气大伤,患难与共的太平山与扶乩宗,自然而然摒弃前嫌,成了盟友,双方修士俱是下山,并肩作战多年,如今关系缓和极多。

今天深夜时分,有一对年轻男女,登上了封山多年的扶乩宗。

封山之前,扶乩宗将半山腰那条喊天街搬迁到了山下,这条繁华异常的街道,显然成了扶乩宗宗主嵇海的伤心地,因为多看一眼,就会想起他那位亲手打造出这条街道的道侣。

在喊天街那边,一袭儒衫的年轻男子买了些小物件,只要是价格超过十颗雪花钱的,一律不买。

男子身边跟着一位姿容极美的背剑女子,但是无人胆敢惹事,原因很简单,那把剑,是太平山佩剑样式。

而如此好看的太平山女冠,就只有一个,福缘深厚冠绝一洲的元婴剑仙,黄庭。

要知道当年连那宝瓶洲神诰宗的贺小凉、如今北俱芦洲清凉宗的宗主,先前在福缘一事上,都只是被誉为“黄庭第二”。

而与黄庭身边,这个落魄书生模样的读书人,则是没了儒家君子身份的钟魁。

当账房先生,陈平安还算是最早跟钟魁学的。

钟魁侧身而走,笑道:“我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虽然没了儒家门生的身份,可到底不是什么扶乩宗嫡传,要与那嵇宗主学习独门秘术,光靠我家先生的面子,估计还是不太行,我是陈平安的至交好友,你与陈平安关系也好,那咱俩就是亲上加亲,你不帮我说几句良心,说不过去啊。”

黄庭刚从北俱芦洲游历归来没多久,未能一鼓作气打破元婴瓶颈,回了太平山后,说是闭关,其实就是懒得见人。

南下归途,期间路过宝瓶洲的时候,还专门走了一趟大骊王朝,想要见一见那个丑乎乎的黑炭小丫头,看她剑术刀法学得如何了,不曾想小姑娘竟然不在山上,倒是有两个眼神不正的家伙,盛情挽留她,年纪大一点的,是想要骗她当供奉,另外那个只差没流哈喇子了,跟市井无赖没啥两样。

黄庭没心情跟钟魁说些玩笑话,此次出山,是山主撵人,不得不陪钟魁走这趟垂裳山,所以说起了正事,“我有山主密信,应该能帮上忙。其他的,我都不管。如果嵇海不答应,我也没辙,你自求多福。”

钟魁忧愁不已。

黄庭就想不明白了,事情大,先前就该上点心,哪有到了垂裳山才当回事的道理。先前在山脚的喊天街,这位曾是书院君子的钟魁,杀价起来,功力不浅,半点脸都不要的那种。黄庭也是走多了山下江湖的,依然自愧不如。不过钟魁此人,黄庭不爱搭理他是一回事,心中观感不错,是另外一回事。太平山一役,若非钟魁料敌先机,力挽狂澜,对师门心怀愧疚的黄庭,估计已经把自己窝囊憋屈死了。

这一路上,钟魁走走停停,会在江河湖畔找那些水鬼水仙闲聊老半天,与那游荡在坟茔中的野鬼,聊那鸡毛蒜皮的老黄历,黄庭反正就由着他,他自己不急,她一个旁人更不急。

当时钟魁还有理了,与那差点烧黄纸拜把子的鬼魅老者道别之后,与黄庭说这叫老人不说古,后生不知谱,是那陈平安与我念叨的。

沉默的黄庭便难得顶了一句,陈平安也会与人念叨你的念叨吗?

钟魁就埋怨她,你们这些剑仙啊,出剑吧,杀人,说话吧,伤感情。

两人缓缓登山,嵇海迟迟没有露面,不是个好兆头。

两人虽非什么桐叶洲的通天人物,但是嵇海一向待人接物礼数周到,不是那种喜欢摆架子的前辈。黄庭从不是妄自菲薄的人,哪怕光是自己一人造访扶乩宗,嵇海按照常理,就算不去山门那边迎接,此刻也该在山路台阶之巅那边露面了。

钟魁依旧不着急,说道:“听说那北俱芦洲那个与你在砥砺山打过的刘景龙,不但已经是剑仙了,后边三场问剑,打得很精彩。”

黄庭点头道:“那个婆妈鬼,成了剑仙有什么奇怪的。我是元婴境的瓶颈更大更高,故而再慢他一些,修道之人,不差这几年早晚。相比名次更高的两个,林素和徐铉,我更看好刘景龙的大道成就。当然,这只是我个人观感。”

钟魁来了兴致,悄悄问道:“这趟北俱芦洲游历,就没谁对你一见钟情?”

黄庭不忌讳这些,“有啊,还不少,骸骨滩鬼蜮谷里边,就有个披麻宗修士,人挺好的,我都想着介绍师妹给他了。”

钟魁哀嚎道:“天底下还有比女子对男子说你人好,更让男人感到天崩地裂、生无可恋的言语吗?黄姑娘啊,黄仙子啊,以后求你莫要再说这种话了,哪怕当个哑巴都比这更好。”

黄庭又懒得说话了。

钟魁望向西边,垂裳山临海。

钟魁自言自语道:““真的很想去剑气长城那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记住【剑来】最新更新章节〖第六百三十一章 淡淡风溶溶月〗地址https://m.963k.com/98/98304/61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