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看着关婕手下微微一滞,陈良心口一疼,忍不住将她要拿的药体贴地递到她手边上。

关婕没有接,而是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陈良,视线再度与陈良错开了不容忽视的角度。尽管知道她看不到,陈良却偏移了身子,与她四目相对,“你不是她,不要让自己活得那么累,做你自己便好。”

关婕失笑,“你总是那么温柔,即便我此刻杀了你,你大概都会看在她的情分上不做丝毫挣扎?”

关婕的手指慢慢摸上自己脸,一点点将那张足可以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撕下来。她撕得有些暴躁,柔嫩的脸颊被她扯破了皮,渗出血来。

这张倾城绝艳的脸在那张面具下掩藏了八年,从来没有光明正大地显示于人前。陈良说她不该当第二个康瑶,可她又何曾能摆脱这张面具的束缚?

她甚至想过,某一天,她的仇人都死得干干净净,没有人再能威胁到她,威胁到那些救过她视她如亲人的人,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用关婕的脸关婕的身份重新活过。可惜老天似乎并不愿意给她这个机会。

“陈良,你害死了我的父母亲人,我也害死了她,我们是不是算扯平了?”关婕轻笑。

就在此时,墓门启动的声音惊醒了关婕,“他们来了。应该是耿云。”除了耿云,没人能带人进来。

“你说,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康瑶会不会生气?”

气她不爱惜她用性命换回来的性命,气她夺走了她的至爱,最后还跟他死同穴。

“小婕你要做什么?”

不待陈良阻止,关婕已经按下了主墓室自动毁灭的按钮。整个墓室抖动起来,主墓室外的通道里,耿云惊出一身冷汗,他顾不得多说什么,飞快地朝着主墓室奔去。

在主墓室门坍塌的前一刻他冲了进去,看着墙面墓室顶大块大块的石板掉落,他机敏地寻找关婕的身影,却眼睁睁看着一块石板朝着她砸下去,恐惧拽得他喊不出身,只是拼了命往那边跑,最后时刻,陈良翻身挡在了关婕上方。

石板砸在他背脊上,耿云听见一声沉闷的响声,陈良并没有被压垮,而是死死撑住双手,为关婕撑起一片安全的空隙。

耿云本能地将关婕从地上拉起来,护在怀里。那一刻,陈良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身体像是耗尽了最后的力气趴在地上,一口热血喷溅而出,洒在关婕被撕掉裙边的裙摆上。

“陈良,你可有喜欢过我?”关婕望着耿云的脸,耿云没说话。

关婕失笑,“我一直知道康瑶有一个爱而不得的人。那一次,她来看我,你送她上山,独自留守在山谷里,我去偷偷看你,你正拿着树叶在吹一首曲子。并不多么好听,更是无法跟爹爹的琴声相比,可那首曲子我却一直记得,连做梦都能听到……”

关婕轻轻哼唱起来,耿云握紧她的手,陈良的目光慢慢泛散。他从来没告诉过她,曾经无数个夜晚,他坐在她房门外的树枝上,给她吹过这首曲子。康瑶说,她睡觉不安稳,倒是每次听了你的曲子睡得特别香,你若有空便来。康瑶还说,明明这是你吹得最差的一首,她反而喜欢。

康瑶走后,他有空也会来,大概,这只是一种习惯吧,只是这个习惯让他即便不在并州时,也会在空闲时爬上枝头吹上一曲。明明这首曲子是当年他为康瑶谱的,最后却全是吹给她听的,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还会吹其他曲子……

在熟悉的旋律中,陈良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秦穆带着人挖开主墓室的通道,从乱石堆里找到耿云,关婕却已经断了气。耿云说,她服了药。

耿云抱着她出来时,她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手,他记得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石棺下面有个门,你走吧。”到最后,她终究狠不下心来杀陈良。或许在她看来,主墓室坍塌都砸不死他们,那是陈良命不该绝,她并不知道陈良在一刻钟前为她挡那块石板已经先她一步而去。

而耿云,一直看着不能回应她的陈良,自己却不敢吭一声,怕惊碎了她最后的美梦,只是将她抱得更紧,让她能够感受到有一个活着的人一直陪着她,在无尽的黑暗里,她什么都不用怕。

关婕死时,嘴角是噙着笑的。萧晚不知道什么能够让她在最后时刻还感觉到幸福,但欣慰的是,她该是没有痛苦地离开的。

康源守在墓门前,看着耿云走过来。两人对望了许久,康源伸出手,亲手接过已经断气的关婕,这张脸陌生,却倾倒众生,明明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他们却从来没有机会好好看一眼,而现在,她终于可以做回自己了。

两人十分有默契地朝着那片山涧走去。

关婕被安葬在一株木芙蓉旁。康源说,那是葬关家人尸骨的地方,这样算是他们一家团聚了。

没有墓碑,上面种上绿油油的兰草,明年或许能开出漂亮的花朵来。

康源回家,对康父康母说,姐姐去游历了,要过很久才能回来。

康父康母点点头,没说什么,那天夜里,康母在灯下抽泣,康父拿衣服给她披上,她问,“瑶儿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只要她好好活着,不回来也好。”这些年两个孩子一直瞒着事,他们知道,只是一直没有揭破。现在大概是东窗事发了,能走掉总比被人抓住的好。

康母泪眼婆娑,“瑶儿真的逃得掉吗?”

“一定能。那位是龙隐大人……”

康源静静地蹲在窗户外,时刻关注着黑暗中流动的影子,不让任何可疑的身影靠近,直到爹娘重新安睡,他才回到房间。

萧晚给了他们三天时间来处理关婕的后世,而第三日,那片山涧突然起火了。萧晚带着玄武就在外面入口处。等人灭了火,木芙蓉已经在火中灰败,兰草变成了一片焦土。耿云和康源的影子却没能看到,原本埋葬关婕的地方只有两具焦尸。

萧晚在结案陈词上写着,张钊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畏罪自杀,其心腹爱将耿云在收押后潜逃,被困山中,自知逃脱不掉,引火 。陈良在追捕耿云时因公殉职……

至于康家,萧晚没有提一个字。

秦穆看完萧晚的结案陈词,问道:“那两具尸体真是耿云和康源的?”尸体是萧晚亲自验的,甚至没有过仵作之手。

“大将军这是怀疑本督主的验尸手法?”

秦穆将案卷合上,嘴角噙着一抹笑,“萧督主如此英明神武,本将军佩服之至。要吃茶树鸡吗?”

萧晚眉心一颤,刚看过焦尸,她现在对整个的尸体心存敬畏,即便那只是一只鸡。

这边刚拒绝了秦穆的好意,那边燕三不识好歹地带了两只茶树鸡说要请客。他的使命完成,秦大将军放他自由,这一餐算是他的饯别宴。

一向面冷心热的玄武刻意温了一壶好酒来。在发现席间萧晚都没吃她最爱的茶树鸡时,玄武贴心地给萧晚剔了几块鸡肉。双眼殷勤地看着自家督主,这几日,督主都瘦了,脸愈发小得可怜了,这副模样回去,难免失了督主威严,务必在回京前让她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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