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萧晚赶到那座大墓时,远远看见秦穆也带着人过来。

两人互看一眼,难得有此等默契。

“你也觉得她会在这里?”

“主墓室还差一个人。”

但这次进入墓室通道却变了,秦穆与萧晚才走不到数丈,原本以为他们已经将墓道结构查探清楚,此刻却完全迷失在里面——简单的墓道突然变成了刺史府下面的迷宫。

突然脚下一空,萧晚滚进了机关里,纵使秦穆眼疾手快,也只来得及抓住她的爪子,还没开始用力,自己的脚下也跟着空了……

看着被自己压在下面当肉垫的俊美男人,萧晚吞了口口水,这熟悉的接触方式让她有点不自在,干巴巴地感慨了一句,“做这密道的人可真是个人才啊!”

秦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萧晚自知拖累了人,默默爬起来,还忍不住手贱抚了抚秦穆胸口被她压皱的衣服,佯装镇定地问道:“这个陷阱似乎有点深,我们大概没那么快出去。”

秦穆看了萧晚一眼,方才小狐狸坐在他腿上时难道没感觉到他身体起的变化吗?萧晚一张细嫩小白脸无辜地望着他,似乎真没感觉到。

不知怎地,他突然有些窝火,整理了一下衣摆,幸好这里光线并不明亮。抬眼看到远处传来的微光,秦穆随手将人拎起,说道:“这不是什么陷阱,我们只是到了一个出口罢了。”

萧晚猛地转头,后面果然是一条畅通无阻的大道。大道的尽头还隐隐透着天光——难怪她能看得见,原来自己的视力是正常的。

“关婕大概已经将这座墓封死了。”她毫不怀疑其他人跟他们遭遇了同样的下场。

果然从这条道爬出去,毫无意外看到了方才随行的人,众人面面相觑。

玄武第一时间查看了萧晚的身上,没看到明显伤痕,倒是秦穆的衣服被撑破了,隐隐有血迹透出。他犹疑了一下,将随身为萧晚准备的伤药双手奉给了秦穆。

秦穆没跟他客气,接过来。这边整顿好打算重新进入墓道,那厢秦穆的手下罗泽从墓道出来,看到众人的狼狈模样愣了愣,突然觉得自己一身整洁稍稍有点碍眼。

他上前向秦穆禀道:“家父手札曾记录了一件事,前朝那位白袍儒将,战无不胜,差点将南北统一,他将毕生所学随身而葬。有位藩王想拿到他的兵书,带了三千人欲强行闯入他的墓穴,每次都被墓穴吐出来,后来一气之下下令夷平了那座山,不但没找到墓穴反而折损了一半将士。”

最后他得出结论,这座墓道跟那座有异曲同工之妙,如今墓道已经关闭,从外面怕是进不去,除非能找到重启的机关。

众人有些惊诧,如此高超的技艺,皇家陵墓尚且不及,没想到竟然在这种远离京城的偏僻山地见到。

秦穆问罗泽,“能打开吗?”

“属下无能,不能保证。”

“她这是要跟陈良同归于尽。”萧晚叹息道。

秦穆看向她,“这只能证明她来过。至于在不在里面,只有打开墓道才知道。”

“她一定在里面。”若是换做是她,既然活不了几天,宁愿跟这个既是仇人又是爱人的人一起埋葬在这里。

“她在里面!”耿云穿着一身囚服,分明是越狱而来。一干人等立刻拔刀出鞘,秦穆挥挥手,让耿云过来,问道:“越狱可是重罪。”

耿云面上还泛着些清灰,眼中有些决绝,“这座墓我能打开。”

众人皆惊,秦穆却只看了萧晚一眼,这最后一个关键点终于找齐了。

关婕要假扮张钊,若是没有内应,即便易容术再高明也是会被人拆穿的,但耿云作为张钊的得力干将,却可以教会他如何模仿张钊,帮他掩盖偶尔露出的马脚。还有这些地下密道,非得机关秘术高手又是心腹不能为之,耿云又满足了这个条件。能这样帮关婕的,耿云的身份便确定了。

一行人兴冲冲地跟着耿云到了墓门,耿云看向秦穆,“这个墓道我可以打开,但是,大将军能否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萧晚觉得,她好歹是内廷司督主,为何耿云直接无视了她?那个条件她也能满足他的。

“只能三个人跟我进去,而且是信得过的三个人。”

秦穆将身后的人打量了一圈,视线落在萧晚身上,刚要启口,萧晚便道:“作为内廷司督主,无论如何我都要进去。”

秦穆无奈,视线扫过玄武,玄武黑漆漆的脸充满渴望,他家督主在哪里,他就誓死在哪里,可秦穆的视线只扫了一圈,便落在罗泽身上,“罗泽,你跟我们进去。”

罗泽一脸兴奋。若有人在前面破解机关,他应该能学到不少东西。当然秦穆带上他还有另一重原因,要比机关术,罗泽比他手下任何人都高,若是耿云要使什么手段,他去至少有个防范。耿云自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才会多留出一个名额。

主墓室里,陈良因为长途行走,腿上原本被烧伤的伤口撕裂开来,血水浸湿了衣衫。关婕悉心地为他擦净伤口,敷上药,撕下裙边,仔细包扎。每一个动作都温柔无比,深怕弄疼了陈良。

陈良面色苍白,额头冷汗涔涔,眼中却透着柔情和不忍,“既然我告诉了你,就打算以身赎罪,你何必多此一举,暴露自己的身份?”

关婕抬眸,盈盈眸光清澈明媚,哪里像是经受过那些苦难的人,也不像是能用残忍手段将那些缉事活活禁锢在陶俑里,让他们眼睁睁看着同伴和自己慢慢死去的心狠手辣之辈。

陈良至今还记得他第一次看见那些陶俑时的情景,关婕也是用这一双手温柔而仔细地将过滤好的细泥一层一层涂抹在因为中毒不能动弹的缉事身上。甚至在她猛然抬眼时,目光都是透着温柔的。

他还记得她当时说的的那句话,“你来了。”就跟以往他偷偷去看她时语气一模一样。

也许,那时她便意识到那个下令将她的家人关进废窑活活饿死的人正是自己,只是这层窗户纸他们谁都没有捅破。

那些缉事尽管跟他各自为政,但那眼中的渴求却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

他想要阻止她,她却说,曾经父亲喜欢为母亲制镜,到了并州隐居,没了制镜的矿石,父亲便开始学做陶瓷。丰乐山的泥土做不出来细瓷,做陶倒是不错的。

陈良觉得她疯了,冲过去,本想抓住她的手,阻止她,可突然对上她的眼,那双眼睛像是失去了焦距,与他的脸错开了半尺的距离,他心中一颤,心软了下来,“你这么了?”

关婕熟练地用手挖起细泥,往摆好姿势的缉事身上涂抹。

“她不该救我的。你也想过,若是那个时候没有听她的话,如今活在这张脸下的还是她该多好是吗?”

“她舍命救了个怪物,多可笑!”

陈良那时还不能完全理解她这句话。后来“失踪”那半年,他时常回想起这些年的很多事情。关婕一直想要好好活下去,不辜负康瑶为她舍弃的性命,将她们两个人的肩负的使命都担下来。她从来不像她表面那样轻松豁达。她一直忘不了灭族的仇恨。可她也知道,她不能自私地不顾一切地去复仇,她不能搭上其他人的性命。

可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那种扭曲的仇恨本该炽热到毁天灭地,可被她演绎出来就是如此温柔而淡定,却同样不缺乏毁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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