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柳谢氏雷厉风行,一声令下不多时便有粗壮的妈子将桂香拖了过来。桂香这丫鬟生得瘦弱,此时被膀大腰圆的妈子架着,犹如一只霜打的茄子,看着便叫人揪心。
此时众人已从门口移至了厅房之内,朱门大户是非多,家丑不可外扬,老太太自是深谙其道。她眼神矍铄,端坐在首位之上,双腿微开,两手相叠虚扶着圆头拐杖,冷声道:“去将这晦气的丫头拖出去,看着便叫人心烦。”
她边说便挥着手,犹如哄苍蝇一般眨眼间便决定了别人的生死。
“小姐?”桂香稀里糊涂的,丝毫不知道自己正是被心心念念忠心耿耿伺候了一辈子的小姐诬陷的,“小姐?奴婢犯了什么错?”
桂香身材瘦小枯干,唯有那双眼睛漆黑明亮。此时她正仰着小脸,疑惑地瞧着不发一言的谢姝毓。
“桂香……”谢姝毓此番不过是临场发挥,本意是以退为进先一步承认错误,好将老太太的苛责堵在肚子里,可不料却被谢长烟抓住了话引子,三言两语便挑唆得老太太当场便要打杀了桂香。
谢姝毓紧咬着下唇,小脸泛着惨白,目光固定在自己的圆头绣花鞋上,不愿与桂香对视。怎么说都是主仆一场,十多年的情分并非说忘便能忘的,况且桂香向来忠诚,此番她若去了,老太太定会再拨来一人,到时候会不会与自己一条心,那可真是不好说了。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又有老太太的警告在先,谢姝毓如今真是骑虎难下了。为今之计,若想保下桂香,只得推翻了她先前那套说法,可若那样的话岂非出了大洋相?黑白颠倒,前后矛盾,还不知柳谢氏到时会如何想她。
她一想到届时谢长烟得意洋洋的样子与谢姿妍隔岸观火的冷漠便猛地打了个冷颤,适才还摇摆不定的心瞬间便放进了肚子里。
只见谢姝毓眉眼一变,转眼便换上了一副冷漠的嘴脸,居高临下,睨着跌坐在地面上的桂香,冷冰冰道:“桂香,若非你不知进退,寻来那些话本给我看,我岂会梦魇?又岂会对四妹妹下那般狠手?”
桂香被她一番言辞声厉的质问吓得失了语言,讷讷地抬起头来看着谢姝毓,小声问道:“小姐?你在说什么呀?奴婢何时——”
“莫要再狡辩了!”谢姝毓高喊一声,截住了桂香后面的话。她脊背僵直,外人看来是对自己贴身丫鬟万分失望的主子,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弃车保帅的感觉有多么揪心,她内心里的苦涩仿佛快要溢出来了,口舌之间亦泛着一股子苦味。
她将脸别了过去,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复又将心底蠢蠢欲动的内疚感压了下去,再转过头来时又是一副失望至极的样子,“我念你伺候我许多年,不忍心亲自动手,便将你交由祖母处置,望你日后痛定思痛,切莫再犯同样的错误。”
这一番话说得极其有技巧。柳谢氏打的什么心思,明眼人一眼便知。可谢姝毓却偏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话里有话,既不动声色地捧了柳谢氏心思和善,不会真下杀手,又明里暗里地安抚了桂香,以防她求生心切,将自己以往干过的丑事都全盘托出。
谢长烟静静地立在柳谢氏身后,轻轻摇着手中的蒲扇,仿佛是个不起眼的小丫鬟。她抬眼瞥了一眼绷着嘴角的柳谢氏,又瞧了瞧似乎胸有成竹的谢姝毓,暗自摇了摇头。
谢姝毓如今可谓是一招棋错,满盘皆输。若是放在平常,柳谢氏自当不会如此难为一个丫鬟。可谢姝毓近月来连连犯错,一边与一母同出的谢姿妍争抢云王妃之位,一边又与“安分守己”的自己闹别扭,哪里还有半分上京城第一才女的模样?她这副不知进退的样子,可是叫柳谢氏失望又气氛,哪里还会顾及着她的面子饶桂香一命?怕是巴不得赶紧将那丫头打杀了,好以此堵住悠悠之口,彻底让失心疯之事落下帷幕。
果不其然,老太太沉默良久,忽然开口,声音冷得犹如淬了冰渣子,“桂香,你不会伺候人,害得相府贵女骇了梦魇,叫众人误以为她得了失心疯,这是其一。”
柳谢氏说到此处声音一收,桂香寻到了机会,赶忙喊冤:“什……什么梦魇?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
“其二!”老太太拔高音量,一下子便镇住了胆小的桂香,“你知错不改,死不承认,还屡屡出言狡辩。你可知这两项罪行,老身我就是打杀了全家亦不为过?”
桂香乃是相府的家生子,一家老小皆在相府谋生。柳谢氏年近六十亦是一块老姜,张口便抓住了桂香的死穴,三言两语便叫她再也不敢开口了。
柳谢氏见她安静下来,仿佛认命了一般,皱巴巴的老脸才松开了些,“不过老身信佛,心慈手软,原想念着你与毓儿姐一场主仆情分网开一面。可相府的规矩不可破,若是老身在你这里开了先河,日后其他的丫鬟岂非要各个都骑到主子头上来?”
“你若真心为毓儿姐好便该早早悔过,省的日后又笨手笨脚得拖累了家人!”
这话的意思便很明显了。
认罪?你自己死。
不认?你全家陪着你一块死。
这分明已是一条死路了。谢长烟显得有些兴致缺缺,将目光从瑟缩的桂香身上移了开,转而盯起了窗棂上的一盆兰花。
幸好她自己孤苦伶仃,爹不亲,娘又死得早。茕茕孑立,孤身一人,日后若是落到如此被动的地步,至少别人不会以家人做筹码威胁她。不过她转念一想,又想到了郁逻。她本是思索着日后若有人以郁逻相胁该如何是好,却不知怎的又忆起了那日两人“颠鸾倒凤”的情形。她小脸一红,低咳一声,赶忙收了思绪,又将目光从那盆花上移了回来。
她不过走神了几息,场上气氛便变化了许多。只见桂香傻呆呆地跌坐于地,发丝散乱,直勾勾地盯着谢姝毓的脚面。
桂香的表情虽有些呆愣,可眼神却清明的很。她瞪圆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谢姝毓,似是无声的质问,竟直直地将谢姝毓盯得受不住压力,别过了头去。
她这一扭头,桂香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颓然一笑,似自嘲似讥讽,费力地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她看也未看别人,只盯着谢姝毓,声音郎朗,一字一顿,“小姐,奴婢与您主仆缘分已尽。这十多年来多谢您的大恩大德,奴婢感怀在新,没齿难忘。”
这话说的分明极有情谊,可在谢姝毓听来却万分嘲讽。她恍惚间忆起幼时初见桂香的情形,忆起二人一起扑蝶玩耍的情形,而后又忆起小时自己犯了错不敢承认,叫桂香出去顶缸的情形。
过往种种,如幻如梦。如今乍一想来,除去小时只知玩闹,把桂香当做姐姐一起嬉戏玩闹,长大之后她似乎从未给过桂香什么,唯有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与利用。
谢姝毓的表情不甚明朗,晦暗莫名,嚅动着嘴唇,不知在想些什么。桂香亦并未指望她此时能够回心转意,只自顾自地继续道:“桂香自小便被教育要以小姐为天,自问未曾愧对于小姐。可桂香亦是懂事知礼之人,今日一别,再无相见之日,还望小姐能看在主仆一场的情分上,宽待奴婢家人。奴婢在此……”
“……给小姐磕头了。”
她说着竟当真“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咚咚咚地给谢姝毓磕了几个响头。这生离死别的情形,连向来自私的谢姿妍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她正要提着裙子出来求几句情,却见桂香磕完头猛然站了起来,向谢姝毓微微一笑,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便一头向旁边的漆红柱子上撞了过去!
碰!
那一瞬间,血花四溅。
“桂香——!”谢姝毓尖叫一声,未曾料到平日里看似乖巧怕事的桂香竟有如此刚烈的性子。她气急攻心,眸子一翻,竟晕了过去。
这下两位主角一死一昏,徒留场上诸人你看我我看你地不知所措。谢长烟盯着那满地的血迹,眸子一暗。心底暗叹一声,却也并未说话。
当真是个好丫鬟,只可惜跟错了主子。不过那丫头这般刚烈,怕是会叫谢姝毓日后每每想起亦不那么好过。
柳谢氏耷拉着脸,一言不发地看了看不再动弹的桂香,皱着眉嫌弃地“啧”了一声,指使着宁姑姑上前将那尸身拖了出去。末了,还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佛口慈心的模样,捻弄着腕子上的佛珠,低声说了几句“阿弥陀佛”。
一出闹剧看似便要落幕,可薛玲珑却是极其不甘心。她自然是与谢姝毓一伙的,此时她们这边损失了一位忠心耿耿地丫鬟,虽谈不上是一员大将,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仍是叫她心疼不已。
她绞着手中的香帕,阴沉沉的目光来回扫视着场上诸人。谢姿妍乃是她的亲闺女,即便素来与她不对付,她亦不会头脑发热寻谢姿妍的不快。谢长烟虽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可做事却向来滴水不漏,谨慎小心,此时自是寻不到什么错来。
薛玲珑鼓着腮帮子,眼珠子转了转,终于锁定了一袭嫩粉的陶姨娘。
她忽然挥着帕子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挪到老太太跟前儿,掐着嗓子装模作样道:“桂香那丫鬟自寻短见,真是晦气,母亲千万莫气。儿媳看今日不如便先散了罢?雅儿那丫头定是被琐事缠身才忘了母亲今日礼佛回府之事,您可千万莫气,明儿个儿媳便叫那丫头来给您赔礼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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