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借刀杀人

薛玲珑这一招祸水东引虽稍显死板刻意,但效果却是出乎意料得好。这还主要归功于柳谢氏此人本身便十分好面子,再加之大楚百善孝为先,她在府内被人捧惯了,自然走到哪都喜欢众星捧月一般的排场。

此时相府上下连被关禁闭的谢姝毓都出来笑脸相迎,唯独缺了在府内地位不上不下的庶出三小姐谢娴雅,怪不得老太太一听这话连脸都耷拉下来了,吊着三角眼阴阳怪气地讽刺道:“咱相府小姐生得娇气,老身可是比不了!”

近身伺候的陶姨娘一听这话瞬间便出了一身冷汗,当下亦顾不得什么嫡庶尊卑了,赶忙出口截道:“母亲千万莫要生气,雅儿……雅儿那丫头前些日子便念叨着身子不大舒服,想来是这天儿热得太快了些,有些中暑了罢?”

陶姨娘说话略显犹豫,一来是她在府内充当小透明当惯了,还没有薛玲珑那张口就来的两下子。二来是她自己亦不晓得一向本分小心的谢娴雅今日为何会迟到。

她这般支吾,一下子便又叫薛玲珑抓住了话柄:“是吗?怎么没见雅儿来和我这个做母亲的说?大抵母亲还是比不得亲娘吧?”

大楚规矩多,对女子尤为苛刻。高门大户中的小妾生了孩子便要被正房领去教养,往后母子相见亦不可以“娘亲”相称,只可喊自己的亲生母亲为“姨娘”。每每谢娴雅当着外人喊她姨娘时,陶桃的心里便如针扎得一般,疼得厉害。

好在谢丞相是个拎不清的,陶桃又是戏子出身,身段娇软,将他哄得极是开心,往日里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任谢娴雅私下里唤她母亲了。但这都是关起门来的私房话,当着老太太的面儿,陶桃是无论如何亦不敢承认的。

只见她“噗通”一声跪下,膝行了两步,错过薛玲珑,仰起头来直直地看着面色阴沉不定的老太太,微醺着眼眶子,道:“母亲,贱妾冤枉啊!雅儿姐自小便被夫人领去教养,行事作风无一不是大家风范,岂会犯下这等小儿科的过错?贱妾……贱妾即便是心中想念雅儿姐想念得厉害亦是不敢乱了嫡庶尊卑呀!母亲明鉴,母亲明鉴呀!”

陶桃戏子出声,声音婉转悠扬,往日里笑起来声如银铃,哪里像三十好几的人?即便是现下慌乱啜泣亦是梨花带雨,哭得叫人看着好不揪心。若是谢丞相在场,怕是早就过去将她掺起来了。

可惜如今是柳谢氏在场。

“够了!”老太太高喝一声,吓得陶姨娘瞬间便不敢再哭哭啼啼的了,“老身一回府便这么多是非,薛玲珑你这相府嫡母是怎么掌家的?!”

薛玲珑一惊,万万没料到这一出祸水东引的戏竟然会惹火烧身,赶忙跪下来求饶:“儿媳——”

“好了老身不要听你狡辩!”柳谢氏又是一声高喝,明摆着是心中压着怒火,半分不愿听她解释,“你那张嘴生得好,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这话便半分不留情面了,直来直往,说得薛玲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低下头去不可做声了。

“还有你!”老太太说罢薛玲珑仍不解气,又一下子扭过头指着陶姨娘的额头训话,“陶桃,你别以为老身不知道你私下里与雅儿姐走得近,往日里老身看你是个懂事知礼的便揣着明白装糊涂放你一马,没想到你也是个拎不清的,竟还敢在老身面前为她撒谎!你说!雅儿姐到底干什么去了?!”

陶姨娘身子抖如筛栗,匍匐于地,极是谦卑,“贱妾……贱妾不——”

“祖母!”陶桃话未说完,却见谢瑾挺着大肚腩一摇一摆地走了进来。他学着其余公子哥的模样,粉面玉冠,腰别折扇,还穿了一袭闷骚的粉色衣衫,自诩风流倜傥,实则却是东施效颦,“孙儿在外面都听到您说话了,怎么生了这般大的气?”

老太太一见来人是谢瑾,虽看不上他那般油头粉面的打扮,却仍是松了松紧皱的眉,低低应了一句:“瑾儿来了。”

谢丞相一生唯有儿子,大儿子谢恭在大理寺任职少卿,乃陶姨娘所出,为人机敏,且惯会曲意迎合,讨人欢心。嫡次子谢谦乃吏部主事,得天独厚,背后又有生母薛玲珑撑腰,虽私下里行事有些放荡不羁,但官场之上却是平步青云,隐隐已有相府接班人的架势。

这二子才是老太太的掌中宝。只可惜两人都被当今圣上派出去办公,俱都不在府内。如今唯一的男丁便是这大腹便便的谢瑾了,她即便是再不喜,亦会给几分薄面。

“嘿嘿,祖母,气大伤身,气大伤身。”谢瑾傻乎乎一笑,眼神看似落在柳谢氏身上,实则却是越过了她,看向了聘聘婷婷,静静而立地谢长烟,“烟儿表妹……几日不见,出落得愈发漂亮了,嘿嘿嘿。”

谢长烟今日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明眸善睐,瑰姿艳逸,可不正如那九天玄女下凡间一般,观之可亲,却又不可亵玩?亦正是这份孤傲清高,反倒叫谢瑾放不下来,一见了她便恨不得将眼珠子都剜出来粘在她身上。

谢瑾那黏糊糊的一声“烟儿表妹”叫谢长烟猛然皱起了眉头。她拧眉小退开一步,将整个人藏在了柳谢氏身后,好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冷声道:“表哥自重。”

显然是郎有情,妾无意。

柳谢氏乃过来人,自然知道凭谢长烟的身姿容貌,谢瑾看上她太自然不过了。况且表兄妹结亲自古有之,谢瑾怕是没那么容易死心。

可谢长烟毕竟是要嫁与残废贤王的人。一个是手握重权的异姓王,一个是好吃懒做的二世祖,孰轻孰重,用膝盖想也知道了。

“咳咳。”柳谢氏重重一咳,将谢瑾的心神唤了回来,“瑾儿今日来晚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哎呀对啦!”谢瑾拍了拍自己粗壮的大腿,赘肉乱颤,仿佛快要流下来了一般,看着便叫人生厌,“孙儿下午在北边的小树林里看见了雅儿表妹,她好像是在湖里捞什么东西呢,神神秘秘的,孙儿一靠过去雅儿表妹就跟见了鬼一样。啧啧,她那模样,可真是吓人。”

“祖母,不都说北边的小树林不干净吗?雅儿表妹可别是被什么脏东西盯上了!”

谢瑾说得玄玄乎乎,神乎其神,唬得在场女眷各个面露惊恐,窃窃而谈起来。唯独谢长烟,虽面儿上随大溜作出了一副惊恐状,可眼底却是一片寒潭,偶有暗光划过。

北边小树林闹鬼之事前辈子她已有所耳闻,原也是不太敢自己往那边去。可死过一次之后才知晓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鬼怪神力,无非是以讹传讹的无稽之谈罢了。

再说谢娴雅为何会出现在小树林里,谢长烟是再清楚不过了。那作妖的三小姐怕是现在还忙着在水中捞她的“尸身”呢。往日里谢娴雅不显山不漏水,未曾想狠下心来竟亦是一把好手,今日竟敢背后下黑手企图溺死她!

她一想到适才在死里逃生的经历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肺部憋气到快要昏厥的灼烧感,以及冰冷滑腻的水草缠绕在脚腕上的触感。她原想着待了结了谢姝毓之后再将谢娴雅这小角色处理了,现在想来,谢娴雅今日敢下一次杀手,难保日后便不会再犯,还是早些结果了为好。

谢长烟长长地睫毛抖了抖,稍稍覆下来一些,掩住了眸底的寒光与嗜血。她捏着手中的帕子,一副惊慌又担忧的样子,怯懦问道:“瑾表哥,你与三姐姐……?”

话说一半,意犹未尽。

电光火石之间薛玲珑便抓住了重点。她虽一下子想不明白谢长烟为何要挖个坑给谢娴雅跳,但如今陶姨娘都快要爬到她头上来撒野了,薛玲珑自是不做他想,直接顺着话引子道:“瑾儿啊,你怎可与雅儿姐单独见面?位置还是那么偏远的小树林子。咱们自家人关起门来怎么都好说,但万一叫外人听了去……岂不是于雅儿姐清誉有损?”

薛玲珑说这番话的时候心平气和,公事公办,端的是相府当家主母的架子,每一个字眼都扣在了“于礼不合”这四个大字上。

“这……这……”谢瑾一愣,支支吾吾,显然是未想那么多。

薛玲珑唇边噙笑,伸手拨弄了两下茶盏盖子,借着喝茶的氤氲劲儿,又循序善诱道:“莫慌,姨母问你,你与雅儿姐在一起,可还有谁看到了?你知道的,咱们相府凡事都要有个规矩,说话亦要有证据,你且放宽心,只要有第三个人在场便怎么都好说。”

她之所以敢如此问,全凭谢瑾适才说得:谢娴雅神神秘秘地在湖里捞东西。薛玲珑害人的事没少干,她后院那深井中不知放了多少具白骨,将心比心,自然知晓谢娴雅在那小树林里没干好事。

既是坏事,自然是没有叫第二个人知晓的道理。

“啊?这……第三个人……?”谢瑾抓耳挠腮,望天望地,努力琢磨着适才在小树林中还有没有碰到其他人。他这般配合自然不是为谢娴雅的清誉着想,不过是当着谢长烟的面儿,不愿让她误会。再者说,谢娴雅撑死不过算是小家碧玉,浑身一股子小家子气,谢长烟才是那九天玄月,叫人一看便恨不得掏出心窝子来放在她手上。

真不知谢瑾是真傻假傻,竟是蠢到连谎亦不会撒,坦白道:“我……唉……我记不清了,应该是只有我和雅儿表妹吧。”

“唉。”薛玲珑低叹一声,手中捏着帕子捂着胸口,黛眉轻皱,一副不胜羸弱的模样,以退为进,温软开口道:“母亲,您看这事……?”

老太太的三角眼愈发阴鹜,耷拉着嘴角默不作声。薛玲珑见好就收,话到嘴边打了个弯儿,道:“儿媳看瑾儿哥不像那么不知礼数的孩子,母亲您还是放宽心吧,终究都是一家人,还是莫要为难孩子了。待回去之后,儿媳定会好好说一说雅儿姐,那孩子生性活泼,成日疯玩,没事竟跑去了北边的林子。母亲您千万放宽心,莫要为此事生气了。”

这话说的极是技巧。一来点明了谢娴雅压根不是因为中暑而未来迎接老太太回府,乃是因到处贪玩而误了时间,此乃不孝。二来暗示了谢娴雅与谢瑾之间含糊不清,暧昧至极,此乃不知礼义廉耻。

一番话下来,谢娴雅即便是当真清清白白亦被扣上了不知廉耻的高帽。便是煽风点火独善其身的谢长烟都不得不佩服薛玲珑这绵里藏针的说话方式。

老太太略一沉吟,本还想借着此事大做文章,可她礼佛回来舟车劳顿,且刚一回府便摊上一大堆是非,早已心神疲惫,只得将此事压下,改日再说。

她挥了挥手,面带倦意:“且都散了吧,都依你说的办,雅儿姐那丫头是该教育教育,这么大了还没个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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