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椰汁西米露
谢姝毓不请自来，自然惊扰了妾意盈盈的谢姿妍。只见她杏眼微瞠，“唰”地一下拍案而起，柳眉倒竖，眉眼间尽是不可置信：“你！谢姝毓！你竟敢违背祖母命令！”
谢姝毓柳眉弯弯，不甚在意地收回了被谢姿妍狠狠拂开的手。她聘婷而立，双颊若桃，静静地站在屋内便仿佛如一只出水芙蓉般清丽耀眼。她眉眼带笑，似是已然忘记了适才谢姿妍是如何在梨园墙外连讽带刺的一番话，亲昵又自然地说道：“这上京城的天儿呀，说热就热。天干地燥，妹妹身子不适说话难免冲了些，还望云王殿下莫要怪罪。”
这一番话十分巧妙，既隐晦地点出谢姿妍骄矜暴躁的脾气，又顺利地与楚云远搭上了话。谢长烟静静地站着，长长的睫毛闪了闪，神色愈发晦暗莫名。
她倒是没想到，这谢姝毓在梨园被关了一段时日，竟真将心性锻炼得如此之好，随随便便开口便挖了个深坑将谢姿妍推了进去。
谢姿妍终究是被柳谢氏惯坏了，一言不合便吹胡子瞪眼得想要打架。只见她一个箭步跨至楚云远面前，稳稳地挡住了谢姝毓含情脉脉的视线，破口大骂道：“我呸，你个臭不要脸的！到底是谁身子不适？是谁得了失——”
她话未说完便听谢姝毓猛然间开口，语调仍是娇娇弱弱，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一针见血，一下子便成功堵住了谢姿妍的嘴：“妹妹还是慎言为好，免得惹祖母生气！”
相府内部虽纷争不断，但对外却要保持一致。谢姿妍与谢姝毓一母同胞，可谓一根绳子上的蚱蜢，若是谢姝毓害了失心疯之事被传了出去，那么谢姿妍怕是亦会因着此事落不着好，即便是楚云远当真有心求娶，亦要掂量掂量她这个有疯病的姐姐。
相府上下，一荣俱荣，一陨俱陨。此乃三岁孩童亦晓得的道理，谢姿妍自然亦是心里门儿清。她嘟着唇狠狠一跺脚，不断拿眼刀子往谢姝毓身上刮，可嘴巴却是牢牢得闭上了。
眼见着谢姿妍被谢姝毓死死地压制住，屋内的气氛陷入了僵局，谢长烟轻抿着唇，一言不发。面儿上摆着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实则却是在低头思考如何助谢姿妍反败为胜。
屋内几人俱都默契地不再说话，却听楚云远悠扬低沉的声音突兀响起。他对眼前姐妹相向的闹剧视若无睹，漆黑幽深的瞳仁紧紧攫住谢长烟纤细的身影，抿成一线的薄唇透露出些许倔强与不甘来。
他问：“表小姐还未与本王说这桌饭菜合不合胃口？”
他的视线越过笑里藏刀的谢姝毓，略过暗自生气的谢姿妍，直直地落在假装瑟缩的谢长烟身上，那般得精准，颇有些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意味在其中，一下子便让场内的气氛便了味儿。
就连大大咧咧的谢姿妍亦狐疑地向谢长烟投过眼神去，更别说生性多疑的谢姝毓了。她几乎在下一瞬便猛地扭过头去，阴鹜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谢长烟微垂的头颅。她眸中寒芒不断，若是眼刀子可以杀人，谢长烟怕是早便被她杀死不下一百次了。
谢长烟如芒在背，如鲠在喉，纤细瘦削的脊背不自觉地僵起。她心底低叹一声，暗道楚云远果真如上一世一般，当真能文能武，似豺狼虎豹，不可小觑。
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柔柔一笑，温婉的笑容中夹杂着些许腼腆与羞涩，将没见过世面的庶女演了个十足十得像。她怯生生道：“妹妹真是好福气，难得云王殿下将你说的都记得清清楚楚呢。姐姐的喜好，也唯有妹妹你能烂熟于心了。”
谢姿妍一怔，又猛然想起她适才到达时云王似乎确实问了一句，只是她当时满心满眼都是丰神俊朗的云王殿下，哪还会记得自己的回答？也得亏谢姿妍向来迷迷糊糊，如若不然，换做精明如谢姝毓的人儿，怕是没那么好蒙混过关。
只是谢姿妍好糊弄，楚云远却绝非是个傻子。只见他微眯着眼，眸中似有寒光倾泻而出，直直地打在谢长烟脊背之上，刺得她颇有些不自在。
楚云远看了好一会儿，眸中似波澜不惊，细看之下却又有暗潮涌动，晦暗至极。半晌，他才懒懒散散地捏着鼻音道：“哦？”
这语调不阴不阳，不悲不喜，似是没有半分感情在其中，可听着却叫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谢长烟敛着眉眼，僵着身子缓缓挪动着步子。她慢慢蹭至桌边，径自捏起一块珍珠芙蓉糕来细细打量，边看边叹道：“飘香楼果真非同凡响，妹妹你看，这珍珠芙蓉糕色泽莹润，质地丰盈，瞧着可比我那小厨房里做出来的好吃多了。”
她说着放下手中的糕点，又挨个儿细细地点评了几道。待到她行至桌子边缘的一碗奶白色甜点时突然顿住了脚。谢长烟笑意盈盈的小脸有一瞬间的僵滞，然下一瞬却又恢复了平静，速度之快，即便是一直仔细观察着她的楚云远亦不能轻易断定。
谢长烟绕着那奶白色的甜品转了几圈，先是抬手怯怯地看了看楚云远，见他虽眉目深沉却并未出言阻止才满目惊讶地端起那小碗来细细打量。
“咦？”谢长烟拿着瓷勺缓缓搅拌，不一会儿便飘出了一阵椰子的清香，“这菜可真是稀奇，这颗颗晶莹饱满的珠子是什么？能吃吗？”
她口吻满是新奇，似是当真未曾见过此物。楚云远的眉眼猛地沉了下来，踏出一步，直挺挺地站在谢长烟面前，将她娇小的身子整个儿笼罩在阴影之下。只听他沉声问道：“珠子？这南疆进贡的秘方，椰汁西米露，你没吃过？”
楚云远问话时一字一顿，怀疑之意溢于言表。谢长烟喉咙一滚，前世的记忆倾巢而出。
那是她与楚云远婚后的第三年。他在南疆打了胜仗，换来连年不断的税收进贡，其中便有南疆皇族的御用食谱，椰汁西米露。她不过随口夸了一句甜而不腻，清而不淡，楚云远便将此事放在了心上，至此以后，凡是南疆进贡的西米，都进了她的肚子。
现在想来，楚云远那时待她算得上极好，然而前世有多少缠绵爱恋，今生便有多少惆怅愤恨。
谢长烟的眸子半睁半闭，卷翘的睫毛挡住了她眼底的思绪。她努力平复着心情，好一会儿才抬起眼，与楚云远对视。
她的眸子清澈见底，不见躲藏，唯有清明。她压着语速，一字一顿，缓慢而又清朗，口气庄重得仿佛她在试图与他划清界限。只听谢长烟道：“臣女眼拙，委实认不出此物，请殿下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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