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挡箭牌

楚云远的本就黝黑的眸子倏地一沉,如墨汁一般浓厚沉重,死死地盯着谢长烟的水眸。可谢长烟偏生亦是一把演戏的好手,只见她微仰着头,眼神清澈见底,如一汪清泉,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慌乱与躲闪之意。

楚云远星木微眯,虽看她面儿上一副诚诚恳恳的模样,可不知怎的却叫他心底愈发怀疑。他仍想试探一二,却见谢姿妍不甘寂寞的走来,一步三晃,摇曳生姿,自来熟地挽住了楚云远的臂膀,似炫耀似宣告般地向谢姝毓抬抬眉,腻着嗓子脆生道:“殿下~还是先让两位姐姐入座吧?站着多累呀。”

她说话时一波三折,拖拉着尾音,颇有些少女撒娇的意味,叫人一听便酥软了浑身的骨头。可惜楚云远委实非常人,他似柳下惠般坐怀不乱,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胳膊解脱出来,又轻皱着眉睨了几眼毫无存在感的谢长烟,见她脸若银盘,眼似水杏,当真是娇娇弱弱单纯得很,终是不耐烦地轻哼一声,退开谢姿妍几步,沉声道:“表小姐喜欢便好。本王突然想起今日仍有急事在身,怕是陪不了几位了,失陪。”

他说罢竟是毫无留恋之意,脚底步法错综变幻,灵活地从谢姝毓与谢姿妍两人的包围圈中退至门边。他本是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可待一只脚迈出门外时却突然心底陡生一计,复又折了回来。

只听楚云远压着嗓子,故作深情深沉,竟是抬手轻柔地将谢姿妍鬓角边垂落下来的一律香发别过耳后,暧昧道:“妍儿莫气,下次再把你的姐姐们带出去来一聚吧。”

楚云远说这话时离谢姿妍不过一拳之遥,似是钟情于谢姿妍,可他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臻首微垂的谢长烟,眸中不时闪过几丝灼人的火光。

他的目光沉重无比,若是换做她人,怕是早就两股战战不知所措了。可谢长烟毕竟亦是重生之人,加之她对楚云远委实太过熟悉,上一世做了十几年的结发夫妻,她早便练出一副稳如泰山的心性来了。

只瞧她巴掌大的脸微微垂着,盯着脚尖前的地面一动不动,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叫人也说不上来她是听了这火辣直白的情话在害羞,还是不耐烦见到楚云远,巴不得叫他赶紧走。

楚云远见她一副雷打不动的弱势庶女模样,又恰逢谢姿妍不断妾意盈盈地目送秋波,二者结合,叫他一下子便失了继续试探的兴致。他极快地送了手,不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走,根本不在乎谢姿妍满目的爱恋与不舍。

待出了飘香楼的朱红大门,楚云远从襟前猛地抽出一块帕子来回地擦着适才摸过谢姿妍长发的手指,力道之大,似是想把指尖的皮肤都搓下来。他出门便掀开帘子进了马车,将今日一袭暗纹蟒袍脱了下来,扔至一旁静候的暗一怀里,揉着眉心吩咐道:“烧了。”

暗一稍愣,怀中的衣袍隐隐透出一股子女子的脂粉味,香气冲鼻,怪不得惹殿下不喜。他低应一声,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了看,果不其然见到楚云远正一脸恍惚地盯着瓶中的一只玉兰花。

玉兰花……唉……

放眼整个上京城,除了相府的表小姐谢长烟,还有谁生来便带着玉兰花的悠远清香呢?

暗一眉头微皱,思忖了半晌终是开口劝道:“殿下,您若是看上了相府的表小姐,何不将心意挑明?”

“天真。”楚云远缓缓摇着头,手掌摊开,静静凝视着那颗粉白的玉兰花,“本王若现在便昭告天下,岂非是给她惹麻烦?相府里那几个女人没一个省油的灯。”

暗一恍然,呐呐道:“所以您那日故意去相府提亲,又送谢姿妍玉佩,是想用她做挡箭牌?护表小姐周全?”

楚云远眼神一闪,顾左右而言他:“谢姝毓毕竟是谢姿妍一母同胞的嫡姐,她是不会要谢姿妍的命的。”

“可是……”暗一从未讲过云王之前将哪个女人放在心上,更不要说如此这般费尽心思地呵护了,“可是凭表小姐的身世,即便只能屈居为妾亦算得上是高攀了。您何不——”

“闭嘴!”暗一话音刚落便觉一阵威压扑面而来。楚云远内力深厚武功高强,放出的威压仿佛化作了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暗一的脖颈。暗一脸色涨紫,眼神渐渐向上翻白,眼瞧着快要咽气儿时,楚云远终是手下留情,留了他一命。

楚云远端坐于主座之上,一手放于膝头,一手轻捏着玉兰花饱满的花骨朵,脸色平常,仿佛适才动了杀心的并非是他一般。

“再叫本王听到你口中说灼华的一丝不好,本王便要你的命。”

他掐下一朵花苞放在鼻头前深深一嗅,白玉兰的花香沁人心脾,一下子便钻进他的四肢百穴之中,化作一缕清风缓解了他心底的不安与沉重。

暗一见威名在外的云王殿下如今像是个瘾君子一般,一日不拿手摸一摸那玉兰花便暴躁不安,心底对谢长烟更加反感。不知她给云王下了什么咒,竟叫威风凛凛的云王成日沉迷在温柔乡里不可自拔。可他即便心底不满亦不能违背自己顶头上司的意思,只得不服气地咽下这口气,再不敢多说什么了。

***

相府。

楚云远一走,谢姝毓与谢姿妍自然便不必再顾虑其他,两人几乎是一路对掐着回到了相府。柳谢氏今日带着宁姑姑出门静心礼佛,孝心为上的谢丞相又忙于朝政,府内唯一掌权的便剩下了薛玲珑。

老话说老虎不在家,猴子当大王。这恐怕说得便是薛玲珑了。

她近期被柳谢氏打压得厉害,连宝贝女儿谢姝毓被关禁闭亦被勒令不得靠近一步。今日好不容易逮到了空,自然是欢天喜地地将掌上明珠放了出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这会儿她正挥着鎏金帕子颐指气使地站在小厨房里点菜呢。

薛玲珑正捏着一根饱满的人参左看右看,却听院外一阵吵闹声。原是她的两个闺女回来了。她正准备仰着笑脸出门去迎,却听薛玲珑忽然嗓音拔高,尖声喊道:“谢姝毓你可真不要脸!祖母一不在家你就跑出来蹦跶!丢人都丢到云王面前去了,你是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有个得了失心疯的姐姐啊?!”

失心疯这三个字,如一根针般一下子刺进了薛玲珑与谢姝毓母女的心坎儿里,拔不得,忍不得,叫人恨得牙痒痒。

“住口!”薛玲珑快步出来,柳眉倒竖,冷着一张脸狠狠吼着谢姿妍,“妍儿你怎可如此说!你姐姐分明是被谢长烟那贱种陷害的!你怎可偏帮外人!”

“哈,四姐姐陷害她?”谢姿妍的小脾气亦上来了,伸着一根手指指着谢姝毓,指尖几乎快要戳到了她的鼻头,“宁姑姑和姜太医都亲自去看过了,她屋里压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偷懒的桂香!四姐姐陷害她?你怎么不说祖母和姜太医都合起伙来陷害她呀!”

“你!”薛玲珑气急,一口气憋在嗓子眼不上不下,难受的很。

“我怎么啦?”谢姿妍步步紧逼,毫不退步,“我就不明白了,都是你的孩子,你怎么可以偏心眼偏到这种地步!云王看上了我,你不祝福我便算了,竟狠心放谢姝毓这虚伪的女人出来搅局,你还当我是你的孩子吗?!”

“我……”薛玲珑被她说得一下子没了斗志,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

此事的确是她偏帮了毓儿。她一念到毓儿那般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不能嫁与云王做嫡妻便心底生出一阵不甘。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今谢姿妍将此事挑明了与她当面对质,她亦是觉得万分痛心。

薛玲珑皱着眉,支吾了半天不愿再提此事。可她不经意间抬眼却瞥见了谢姝毓满目伤感,仿佛被嫡出的妹妹伤透了心,又仿佛心甘情愿将夫婿让与胞妹,一副认命的样子。谢姝毓自小乖巧懂事,从未开口求过她何物,唯独云王……

薛玲珑一想起谢姝毓那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便心底一痛,咬咬牙将内心对谢姿妍的愧疚感使劲压了下去,冷声道:“长姐如母,你姐姐是一定要嫁与云王做嫡妻的。妍儿你……”她眼神飘忽,偏过头去盯着旁边的白玉花瓶,不敢看谢姿妍的双眼,生怕那双眼亦是满目疮痍,“待你再长大些,凭你的容貌,娘定会替你谋一个好夫婿的。”

“我不!!!”谢姿妍尖叫一声,双眸里满满的都是恨意与不甘,“好夫婿?上京城中除去云王殿下还有谁算得上是好夫婿?你是想把我嫁与残废贤王,还是想把我扔给满院小妾的淮王,亦或是干脆把我送进宫里眼不见心不烦?!”

“不是的!娘是为你好啊!”

眼见谢姿妍愈发激动,薛玲珑赶忙踏出一步想拉住她的小手安抚她。然而谢姿妍如今防薛玲珑与谢姝毓如防狼,哪里肯让她拉手?只见她错着步子倒退好几步,一下子挥开薛玲珑伸过来的手,尖声大叫:“我不用你为我好!我有祖母,我还有四姐姐。你的好就全留给谢姝毓一个人吧!反正你们两个都彻头彻尾虚伪得很!”

她说罢转身便跑,薛玲珑追出去几步,来不及分心脚下,脚底一滑,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她适才与谢姿妍一番激烈的争吵,脸蛋通红,模样有些狼狈,哪还有当家主母从容大气的样子?只含着泪珠子捶地喊道:“妍儿!妍儿快回来!”

谢姝毓冷眼旁观了许久,见谢姿妍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了拐角处才故作慌乱地走过来,将薛玲珑扶起来,还屈尊弯膝为她掸着衣裙上的尘土,边作出一副孝女状边担忧道:“母亲,摔到哪里没有?”

薛玲珑呜咽着抹了把眼泪,扭头便瞧见了谢姝毓轻蹙着眉头,似是万分忧心的样子。适才被谢姿妍伤透的心一下子便有了些许暖意,她轻拍着谢姝毓的小手,微微摇头,低声哀叹:“唉,还是毓儿贴心,是为娘的贴心小棉袄。妍儿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谢姝毓眼神微闪,轻柔一笑,将薛玲珑扶进了屋里,缓了半晌才接茬道:“……妹妹许是年纪小,只知云王殿下丰神俊朗,却不晓得云王府与相府这背后的关系吧?”

“唉……”薛玲珑又是一声长叹,扶着腰落座,语重心长,“罢了罢了,为娘亦顾不得许多了。毓儿你放心,只要有为娘在,云王妃之位定是你的。”

谢姝毓转过身为薛玲珑端茶,脸上的笑意诡异莫名,阴冷扭曲。

谢姿妍,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别以为攀上了谢长烟与老太太便能高枕无忧,待母亲去父亲身边吹一吹枕边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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