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求死

第138章 求死

那岂不吃个闷亏。

凌骁别说闷亏,没见过他忍气吞声吃过亏。

“照你的意思,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她问。

“先这么着吧,”凌骁耸耸肩,“人全死了,死无对证,姓谢的心里八成有数谁干的,但我不想知道,除了膈应,屁用没有。”

“那还要二姐夫查什么?”云琇觉得多此一举,“我看你也不打算追究了。”

“一码归一码,”凌骁喝口乌梅汤,嫌酸,皱起眉头,“倒了。”

云琇还等着他说正事,把杯子放一边,抱怨他:“咱们住在衙门客房,不是侯府,你不喝就是,倒了被人看见怎么想你?京/城的官好大做派。”

“行行行,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凌骁没当回事,摆摆手,接着刚才的话题,“你听不听我说?”

云琇倒杯凉白开给他,“你说,我听着。”

凌骁说:“就算谢宗仁全猜中,毕竟是猜,我们一路奔波,死里逃生,光靠一个‘猜’字,没人理会。”

“你想如何?”云琇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你要确凿证据?可你方才不说,人都死了吗?”

“追杀我们的都是死。”凌骁清清嗓子,好似不在意道,“青州总得留几个活口,再者还有那个拿银子跑路的叛徒。”

云琇微微一怔,“我以为他死了。”

“如果我们被围剿成功,叛徒的确活不久,”凌骁看着她,语气带着几分嘲讽意味,“那家伙运气好。”

“早知如此,那时应该带他一起走。”云琇提醒,“眼下跑了,想找,无疑大海捞针。”

“这你就不用管了,想找一个人办法多的是。”凌骁说,“这事儿交给齐俞恒,好赖会有结果。”

“如果他在我们找到前死了呢?”云琇担心,“你也说了,死无对证。”

“那只能寻找新线索,”凌骁似乎做好两手准备,“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做了,就不会没有痕迹可循。”

“看来我们回燕京真消停不了。”云琇失笑摇摇头,提起另一个事,“过两天十公主到了,你当她的面,别乱说话。”

凌骁不屑瞥她一眼,“这话你跟姓谢的说,万一他跟十公主摊牌,吃不了兜着走是我们。”

“他还没醒。”云琇叹气,“我心思十公主来了,难免不责问,我没想好怎么说。”

“实话实说呗,能怎么说。”凌骁瘫了似的,四仰八叉躺在榻上,把一只胳膊搭在云琇腿上,“不然把她推给衙门主事,真定刚立功,正愁没机会表现,眼下燕京权贵一个接一个来,他们巴不得。”

也是个办法,云琇说好。

不过她一语成谶。

两日后十公主慌忙火急从京/城赶来,谢宗仁没醒,她在屋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凌骁受伤不便接见,云琇是女眷又顶着侯府夫人的身份,充当安慰者再合适不过。

“他怎会伤成这样?”十公主哭累了坐下来,质问,“你们既然救人,应该把人全须全尾带回才是!”

“小殿下,我家侯爷拼死保护,也受伤不轻,”云琇心平气和解释,“否则谢驸马怕在河西走廊就遭遇不测。”

“河西走廊?”十公主愣了愣,看向身旁伺候的人,“奂知,那是哪里,你知道吗?”

奂知毕恭毕敬回答:“奴才曾在宫里听闻,过了河西走廊,离出关不远了。”

如果不是十公主提醒,云琇真没注意这个叫奂知的宫女。

奂知其貌不扬,放在人堆里找不到那种,可举手投足一言一行,看得出绝非普通下人,即便多年跟在老太太身边的方妈妈,和她比起来稍逊一筹。

同样,奂知注意到云琇的目光,屈膝福礼,自我介绍,“奴才奂知是公主身边的掌事姑姑,见过云夫人。”

“姑姑是宫里人,礼数周全,”云琇寒暄道,“我只觉得姑姑面生,此前去公主府听堂会时未曾见过。”

“是我不要她出来的。”十公主吸吸鼻子,“以前住宫里,她一直跟着我,出嫁后我便把她带出来。”

云琇哦一声,并不想围绕奂知多说什么,她对宫里人莫名抵触。

话题回到谢宗仁身上,“大夫说驸马爷只要能醒,便转危为安。”

“他醒过吗?”十公主看眼躺在床上的人,又红了眼圈。

“没有,”虽然残忍,云琇据实已告,“大夫已经救治,剩下就看驸马爷的求生欲了。”

十公主想不明白,“他不想活了吗?”

“小殿下,您的问题,民妇没法回答。”云琇摇摇头,“要不一会大夫来复诊,您问大夫更清晰些。”

“是啊,小殿下,”奂知跟着劝,“云夫人他们为了驸马奔波劳碌,也辛苦了,不如请夫人回去歇息,我们等大夫来。”

十公主似乎很听奂知的话,犹豫片刻,朝云琇点头:“云夫人,你回吧,忠毅侯那边还需要你照顾。”

云琇巴不得快点回去,一刻不想和谢宗仁在一起,她真怕他突然睁眼说出“后悔了”、“我错了”、“我喜欢你”之类的胡话,被十公主听见还得了。

她福礼告辞,迅速离开。

屋里只剩十公主和奂知。

十公主支走下人,坐在床边,握住谢宗仁的手,轻声说:“你有危险,为何不告诉我?我可以求皇兄去救你,你是不是因为吵架生气才不理我,我保证以后再不赶你走了,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谢宗仁能听见说话声,就是眼皮子太沉,睁不开,他手指微微卷曲,忽而听见有人欢笑,他蓦地回头,眼前一片白茫茫的迷雾,声音从雾中传来。

“琇儿,是你吗?”他开口说,“我就来。”

说着,身影消失在浓雾里。

十公主以为他醒了,正喜出望外,刚把奂知叫进来,谢宗仁又没了动静。

“他到底怎么了呀?!”十公主慌了,“奂知,你赶紧回京请太医过来,快,要快!”

这头她焦急万分,谢宗仁在梦里重新回到前世。

从他和云琇第一次相见开始,云琇低头娇羞,他赶紧跑到院子里,摘朵蔷薇插她发髻上,笑着说:“琇儿,花娇人美。”

云琇抬头,害羞之余,错愕眨眨眼,捂着脸转头跑进迷雾中。

谢宗仁去追过去,可身边的雾气越来越浓,吞没周遭一切,他急了想喊发现出不了声,百感交集之际,画面一闪,是他们刚到燕京的日子。

他第一次和同僚出去喝酒,回来吐得昏天暗地,云琇手忙脚乱熬了醒酒汤喂他,责怪道:“臭死了,不能喝,少些便是。”

“好,我下次不喝了。”他忍着浑身难受,抓着她的手说,“都听你的。”

果然云琇脸色转好,语气缓和:“我的嫁妆够用,你别太辛苦。”

他说好。

然后是他们在燕京经历的一切,她说喜欢兔子花灯,他给她做两个,一人提一个去元宵灯会上显摆。

她说喜欢听书,他陪她逛遍燕京茶楼。

她说怀念扬州菜,他找厨子回来做。

她说京/城又出了新样式的料子,他忙完公务陪她去买。

她说还是喜欢苏绣,他四下求人,千里迢迢从扬州捎来。

一幕幕像走马灯变换,直到有天她突然说:“我们要个孩子吧。”

谢宗仁连连点头说好。

就在他以为改变所有时,画面再次一转——

春兰抚着五个月大的肚子,从垂花门外跨进来,似嗔似娇扑到谢宗仁怀里,泪水盈盈看着云琇,“夫人,奴婢不得已。”

“不,不是,我没有,”谢宗仁急着解释,想推开春兰,但对方像粘他身上一动不动,“琇儿你听我说。”

云琇愣怔看着两人,震惊、愤怒、悲伤,所有情绪写在脸上,转身头也不回跑了。

“琇儿!琇儿!我没……”谢宗仁使劲全身力气推开春兰,追出垂花门。

他刚刚跨出门槛,眼前画面闪过,周遭变成开阔的山清水秀,青草翠绿的湖边躺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女人。

只一眼,谢宗仁便认出对方,他发疯跑过去,抱起地上的女人,身子已经凉了,裙子上苏绣白牡丹被血染红一半,格外刺眼。

倏尔老太太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云琇死的时候,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谢宗仁盯着怀里的人,突然爆发撕心裂肺的哀嚎。

他觉得该死的那个人是他才对……

梦里铺天盖地的悲凉席卷而来,梦外十公主看见太医,如同抓到救命稻草,哭着惊叫:“驸马爷在吐血!汤药也喂不进去!救他!快救他呀!”

太医也觉得不妙,叫奂知请走十公主,关上屋门,全力施救。

十公主六神无主,已经听不清奂知在说什么,站了会转身去找云琇,顾不上礼数,冲进屋里,哭道:“云夫人,我家驸马爷快不行了!”

奂知跟着追进来,把十公主往外拉,对云琇道歉:“夫人,小殿下乱了心神,奴才这就扶她回去。”

当下云琇只能给凌骁递眼色,安慰十公主:“不是前两日还好好的吗?怎么就不好了?”

“不知道!不知道!”十公主拼命摇头,“他手指有时能动,我以为会醒,每日照常喂药,就今儿不知怎地,喂不进去,还大口大口吐血,方才太医来了,把我赶出屋!”

“我陪小殿下去看看吧,”云琇猜十公主被吓到了,需要人陪,“兴许天气热,伤情反复,有时吐出淤血,未必坏事。”

“真的吗?”十公主泪眼婆娑看着她,“可我总觉得他要离我而去。”

“我们过去等吧。”云琇不知道如何安慰才好,“太医出来,自有论断。”

十公主还在哭,好歹听进去,三人鱼贯出屋,等在谢宗仁的房门外。

凌骁看眼窗外明晃晃的太阳,再看眼手臂、腿上、上身的包扎,啧一声,书生就是文弱,挨两刀就要死要活的。

事实上,云琇大概能猜到谢宗仁为何突然不好,她经历过生死,体会过那种放弃求生的绝望,而谢宗仁求什么,她心知肚明,可她给不了,也不可能答应任何承诺。

“小殿下,别哭了,”她靠近门廊的位置,稍稍提高音量,“若驸马爷听得见,只是醒不过来,会伤心的。”

“他真会伤心吗?”十公主捧着脸,胡思乱想,“我这几日天天和他说话,也不见好转,他是不是不想见我?”

“驸马爷怎会不想见您,”云琇犹豫着,摸摸她的头,“他若不想见,当初又何必与您成亲。”

“当初是我强求。”十公主道出实情,“他本不愿娶我,说门第云泥之别,在一起不会和美,我不管不顾,找皇祖母做主,皇祖母召他进宫,不知他说了什么,最后皇祖母点头同意。”

谢宗仁竟然不是为了权贵,云琇有点不信,“驸马爷后来对你好吗?”

装装样子一两天还成,时间久了必然露陷。

十公主回忆片刻,“驸马对我相敬如宾,说不出他不好,就觉得差点什么,唯独出城前我们吵了一架,之前他从来没和我红过脸,我一气之下把他赶出主屋。”

夫妻私事,外人不好多嘴,云琇劝和不劝离,“过日子哪有不吵架的,我和侯爷也吵,可吵吵闹闹就这么过来了。”

“是吗?”十公主单纯并不傻,“可我见忠毅侯对你很不一样。”

感情往往凭自觉,而女子在这方面向来很准。

“谢驸马是读书人,行事内敛。”云琇往好的方面劝,“武将直率鲁莽,远不如文人细致,也不懂姑娘家心思。”

奂知见十公主不哭了,忙跟着劝:“小殿下,凡事有利有弊,驸马爷儒雅斯文,不像大开大放之人。”

“听你们所言,有几分道理。”十公主心里惦念屋里情况,没功夫细想,“我只求神佛保佑,让驸马爷快快好起来。”

“会的,”云琇轻笑道,“公主殿下心向虔诚,老天定能听到。”

“但愿吧。”十公主咬咬嘴唇,满眼焦急,希望太医快点出来,又怕太医出来太早给坏消息。

这一等,一上午过去,太阳当空,又热又毒,院里知了声此起彼伏,听得人无比烦躁。

期间奂知送了两遍浓浓的参汤,太医再未出屋。

十公主和云琇坐在阴凉处等,真定主事趁机拍马屁,送来当地当季特色瓜果,请各位权贵解渴消暑。

“拿走!都拿走!”十公主哪有胃口,焦急和火气撒在主事头上,“你们好歹一方父母官,若不是驸马遇险,你们还不知道外面闹贼寇呢!”

主事吓得连忙跪拜,认错:“下官该死,下官疏忽。”

奂知摸清十公主的脾气,对主事使个眼色示意离开,一面递上切好的水果,低声说:“小殿下,天气炎热,小心中暑气。”

“我不想吃。”十公主委屈别别嘴,眼巴巴瞅着屋门,“驸马怎么还不醒来?”

云琇热得够呛,不停摇着团扇,她不是着急谢宗仁昏迷多久,而是担心凌骁翻醋坛子,晚上闹别扭。

“小殿下,眼见该吃午饭了,”云琇看眼奂知,哄道,“饿坏身体,驸马爷醒来知道会心疼的。”

“夫人说的是,”奂知会意,跟着哄,“奴才叫厨房熬些油粥,再做两个爽口小菜,驸马爷醒了也要吃。”

“也好,”十公主满心满意装着谢宗仁,点点头,“你要厨房多做些,按平时驸马喜欢的口味做。”

奂知领命下去。

前后不过一刻钟,她去而复返,顺话对云琇道:“夫人,侯爷也没吃吧,奴才叫厨房的多做两个菜,一会送过去。”

云琇言谢,又看向十公主,面露难色,商量道:“小殿下,侯爷也伤着,吃完饭该换药了,他嫌别人手粗,要不我晚些来。”

“算了,你别来回跑,”十公主很体谅摇下头,“这里有我守着就行,你去忙你的吧。”

云琇嗳一声,提着裙子快步离开。

她进屋时,凌骁闭着眼哼了声。

“我就知道。”她坐在榻边打扇,“你会吃醋。”

凌骁翻个身,不理。

“我回来给你换药。”云琇放下手里的扇子,起身拿来药瓶,“要不要我换?”

凌骁:“要。”

“你睡那么远作甚,过来呀,”云琇无语看着他,“大夫说了侧躺容易撕裂伤口,你不疼了?”

“疼。”凌骁惜字如金,语气不冷不淡。

“好了,好了,快过来。”云琇感觉像哄焕哥儿,“十公主来了,你要身体无碍,我们明儿就启程回京。”

只要远离谢宗仁,什么毛病都没了。

果然,凌骁坐起来,正色问:“你舍得回去?”

“想什么呢?我有什么舍不得。”云琇再次无语,“十公主再尊贵也是谢宗仁的妻子,她照顾自己夫君天经地义,我们留下来干吗。”

凌骁早在这个穷乡僻壤待腻了,十分配合换药:“成,明天出发。”

隔天一早,真定主事安排送他们离开。

十公主有些不舍,和云琇道别:“你走了,我一点主心骨都没了。”

“还有奂知陪小殿下,”云琇拍拍她的手,“谢驸马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好起来,民妇和侯爷在燕京等公主回来。”

然后又说了几句体己话,转身钻进马车。

十公主,奂知还有太医继续留在真定。

谢宗仁命是保住了,什么时候醒不好说。

十公主没了往日的娇气,天天亲自学着喂药,换药,在奂知眼里像变了个人。

她说:“小殿下,夜深了,即便睡不着也得眯个盹。”

十公主拉着谢宗仁的手,摇摇头,“我再等等,兴许驸马一会就醒了。”

奂知劝:“有奴才看着。”

十公主还是不肯,“你去休息吧,我不累。”

奂知没辙,去堂屋躺椅上打盹,随叫随到。

十公主预感没错,谢宗仁后半夜醒来,就看见她跪在床边,趴他床头,握着他的手,睡得正熟。

谢宗仁没力气说话,费劲地动动手指,试着唤醒对方。

十公主大概累了,一直没醒,可额头和鼻尖冒出细汗,头发也汗湿了。

谢宗仁默默叹气,看着床顶,心里泛起一丝怜惜。

他们同病相怜,都是求而不得。

“你醒了?!”

十公主一觉睡醒,看见谢宗仁正在看她,惊讶爬起来,又坐到地上,哎哟一声,说脚麻了。

奂知听见动静,跑进来,见谢宗仁醒了,赶紧请太医过来。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十公主大松口气,一瘸一拐坐在榻上,叫奂知揉腿,“一会你问问太医,我们何时能走。”

奂知点头说知道。

再往后,谢宗仁养了五天,伤情稳定后,太医跟随一路,赶往京/城。

他们前脚刚到公主府,后脚宫里来人探望。

奂知送客时,客气道:“劳烦姑姑回去禀明太妃,公主一切安好,不必挂心。”

对方笑笑,压低声音问:“奂知,你当我面称‘太妃’便罢,到了主子跟前记得改口,称呼‘敏贵妃’,贵妃娘娘最恨别人说她老。”

敏太妃是十公主生母,进宫时如花似玉,小先帝近二十岁。

先帝驾崩,后宫嫔妃们辈分升高,各个顶个“太”字,在宫里颐养天年,可敏太妃与当今圣上年纪相仿,风韵正盛,成了寡妇,“太妃”二字就像讽刺,纵然千金富贵也满足不了她对权利的渴望。

本来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十公主头上,没想到亲生女儿和她性格截然不同。

选来选去,挑个漏眼。

谢宗仁是什么东西,敏太妃不止一次的想,提鞋都不配。

可偏偏这个不配提鞋的男人,娶了她的女儿。

奂知自然成了眼线,“姑姑提醒的是,我怕贵妃贵妃的叫着,忘了规矩,哪日进宫说错话,被人听见,丢了小命。”

“我们做奴才的,哪有资格说主子不是。”对方微乎其微叹气,“我的话,你且记着。”

奂知嗳一声,主动说起:“谢驸马是凌家救回来的,侯爷受伤,云夫人也在。”

“云夫人既然提早知道,怎么不叫十公主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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