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没有回忆的男人

排雷队要回巴色修整两天,女队员们计划去一趟吴哥窟,又害怕im不同意,于是让平勒去说情。

没想到im点头答应,“开车去,正好我回去一趟。”

“那得开两辆车。”

排雷队只有一辆越野车,进山出任务时可以挤,但要开长途就不行了。

im想了想,“客栈老板有车,我去跟他借。”

晚上im和老板说了借车的事情,老板答应的很爽快,也不收他们的钱,“你们来这里帮助大家改善生活环境,我们感谢都来不及,这点小事情,能出力一定出力。”

拿到车钥匙后,im召集队员安排第二天的行程,平勒开一辆车,他开一辆车,明天早上7点出发,第一晚歇在巴色,第二天再赶去暹粒。

她正好下楼找老板借酒精,听到他们在开会,跟老板稍加打听,便知道了他们的出行计划。

晚饭后,她鼓起勇气去敲了隔壁的房门。

他穿着那件一成不变的军绿色恤,下面是一条黑色的运动短裤,门只拉开了一半,似有戒心。

“有事?”

“明天我能不能搭你们的顺风车?”

她咬了下唇,道:“我……没去过柬埔寨,就想去看看。”

“不行。”说完,他关上门,没有任何犹豫。

第二天一早,im背包下楼,曦光微露,一个人影已在车边等候。她没再穿裙子,而是长袖长裤加运动鞋,明显就是出远门的打扮。

脚下一只鼓囊的帆布包,她向他投来目光,im装作没看见,径直把行李放进后备箱,他记得自己昨晚分明拒绝了她,这女人,听不懂他说话吗?

她好似难以启齿,开口再求他第二次,就在车边傻站着。平勒起床了,边刷着牙下楼,见im人已经坐进车里了,但外头还站着个女人。

平勒扫了她好几眼,吐掉口里的沫子,敲了敲窗户,“什么情况啊?”

im摇头:“鬼知道。”

他们说的本地话,她一句也听不懂。

女队员通常事情多起的慢,但在im严格的守时纪律下,已经被训练出了军人水准,6点57分就全员到齐。

客栈老板出来同他们打招呼,特意绕到驾驶座,“这妹子在这边无亲无故的,天南地北相逢是缘,就帮衬一下捎她一程。”

感情是来说情的。借的是人家的车,im不好拒绝,只有沉着脸探出头,对她道:“上车吧。”

平勒开的越野车大,坐了四个人,她和卡洛琳坐另一辆。

去巴色的路全是山路,要开整整十个小时,中途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只能靠车上准备的面包和矿泉水果腹。排雷队都对这种生活早就习以为常,但她不同。

到了分发食物的时候,im才和她说了第一句话,“垫一下,晚上才有饭吃。”

她接过面包,说了句谢谢,这会儿语气倒是温温柔柔的,不像早上赖在车边不走时那样倔。

im找了个马路牙子坐下,平勒笑嘻嘻问:“你们搭上线了?”

im不理他。

“我们干的这差苦,还没什么钱拿,能碰上个漂亮姑娘你就知足吧。趁现在还年轻,要把握机会啊。”

平勒上一次这样怂恿他的对象还是卡洛琳。im无言地啃面包,不鸟他。

“诶,不是我变得快,你要跟那洋妞有戏,早三个月前就好上了。我看出来了,你呀还是喜欢亚洲人的,这很正常,我也喜欢本地姑娘……”

im嚼着干巴巴的面包,咬肌绷得紧紧的,他目视前方,问:“你拆弹的时候,也想这个?”

平勒笑:“想着女人,我才能不紧张。你拆弹的时候想什么?”

他什么也不想,脑子放空,一片白,跟下过雪似的。

im把吃剩的面包卷回黄油纸里,“吃好了就赶紧上路,我回巴色还有事。”

他坐回驾驶座,在倒车镜里看着那女人小口吃着面包,法棍硬,她露出一口小尖牙,费力才能咬下一块,像某种小动物,他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

烟叼在嘴里,半天都没点,卡洛琳拉开副驾门上车,他才收回目光,把烟塞回了盒子里,摁了下喇叭。

她坐上车关门的瞬间,他就发动了车子,动作急躁,连卡洛琳都看出了他的心慌意乱。

途中经过一个显眼的路标,卡洛琳问:“那是个瀑布吗?”

im没有减速,“塔德元瀑布,是个景点。”

“想不想下车去看看?”

卡洛琳问他,也顺带问后座的人。

然而im已经提前给出了答案,“回来还会路过。”

也不是第一次被泼冷水,卡洛琳对此习以为常。有时候她不禁要怀疑,是不是亚洲男人都这样独断。

好在车里还有第三个人在,卡洛琳转过头,微笑着问:“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想了下,说:“ane.”

是上学时她用过的英文名。

卡洛琳自我介绍完后,大约是旅途实在无聊,连音乐也没有,于是又问起她为什么独自来塞贡旅行。

她说:“我想知道这片土地上到底发生过什么,又有什么魅力,人们来了都不想走。”

卡洛琳意识到她在暗示的人是他们,失笑道:“我们是来做人道援助的,隶属于,每年外派去非洲的也有很多,都是危险的工作。这些工作如果我们不做,就没有人做了。”

她点头,目光赞扬,“你们很了不起。”

山路上突然冲出来一只穿山甲,im踩了急刹,车头贴着山壁停下。穿山甲摇摆着棕鳞的尾巴蹿回了山里,马上没了踪迹。

im最先反应过来,转头用中文问了句,“没事吧?”

车上三个人谁也没想到,他做的第一件事会是关心她。

她的手肘磕着了车门,麻了一阵子,她揉了揉,说:“没事。”

im倒了一把车,重新开回到正路上,全程绷着张脸,下颌骨利落的像钢笔画出来的一样。

车子开出去一会儿,卡洛琳才感慨道:“这里的问题实在太多了,不仅仅是因为未爆弹……民间猎民难以控制,买卖野生动物比比皆是,根本没有法律保护,别说动物,人口买卖也十分泛滥,基本人权的保障都是问题……”

世人口中条条道道的约束和广受谴责的罪恶,却是这里的人们赖以生存的基础。哺乳动物为生存而捕食,物竞天择,是自然选择,如果肚子都填不饱,还谈什么法律,谈什么秩序。

纵使他们的心中有信念,却也清楚,他们救不了世,只能尽自己所能给原住民们的生活带来微小的改善。

他们在日落前赶到了巴色,这里有的办公室和补给站。im把人放下后,就上车要离开,她赶紧拉住他的车门,“你要去哪里?”

拉着门把的手没使劲,他说:“你只说搭顺风车,没说要我管你吃住。”

她有些不安道:“我跟他们……没办法沟通。”

“我看你英文说的不错。”

她还是不松手,“我不是你们组织的人,又跟他们都不熟,我还是跟你走吧……”

好像他们就很熟了一样。他没时间跟她耍无赖斗狠劲,甩了个眼神让她麻利上车,心里在讲,如果不是同胞,一定把她扔在半路。

车子往河边的方向开了一段路,停在一栋白顶小洋楼前,im下车后,也没跟房子的女主人打招呼,就径自去了后面的花园。

她下了车,看到站在门口的辛万,辛万也看到了她,目光中有些讶异。

花园里,男人跪在榄仁树下一动不动。

“他不是什么都忘了,他还记得阿乐,还记得十几岁时的梦想,还记得在美国学的东西……”

“他只是病了。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他就像彻底变了一个人,冷酷,自闭,拒绝交流……我去咨询过医生,医生说是创伤后记忆信息整合失败,从而激发出了另一种人格,这种情况很少见。现在的他,和98年的他没有区别……”

“可能很难,但是我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

“……其实已经很好了,他能活着,已经很好了。”

她知道辛万听不懂,可她实在太需要一个人倾诉,说完这些,她对辛万说:“你的丈夫是一个英雄。”

只有这句话,辛万听懂了,因为“英雄”这两个字,她在前来慰问的人们口中听到了很多遍。

辛万握住她的手说:“你的丈夫也是。”

她看到辛万眼中的泪光,看到露台上探出脑袋来的孩子,谁又知道被留下的女人,活得有多么不容易。

两年前,同盟军和果敢武装在缅北对冲,争夺地盘,政府军在背后蠢蠢欲动,想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厉荣只是一根导.火.索。

抓捕行动中地方武装殊死一搏,用先进武器与缅军对抗,阿乐所在的那辆押解车被火箭炮击中,车上无一人幸存。直到一年后,果敢武装彻底被缅军打退,才有了对牺牲者的报道。厉荣由缅甸政府由木姐移交给中国警方,而那两百公斤远渡重洋的海.洛.因,和沾过药水的美金,成为检方起诉厉晓覃的决定性证据。厉晓覃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其麾下民团土崩瓦解,但缅北的战争仍在继续。

她在新闻中看到了阿乐的名字。

何家乐,1973-2008。

或许没人能矫正这个不公道的世界,但他们始终是这片土地上的无名英雄。

告别了辛万,她坐回到车上去等他。im走出来,神色平常,仿佛方才那个跪在花园中忏悔的人并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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